夜风四起,旁边的蔷薇花丛被风吹得摇晃起来。
拨开花丛,来到青石板铺就的大路上,两边有提着风灯的弟子们经过,他们冲他毕恭毕敬地行礼,走过时手里的风灯轻微晃动了两下。
有一两滴冰凉的水珠打在他的手背上。
下雨了。
叶清玉抬眼望向自己的仙居方向,一片漆黑,飞檐高高翘起在夜色里,有一两只飞鸟掠过。
也是,这么晚了,师兄们应该都歇下了。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没有回去,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采含亭内灯火通明。
叶清玉在院门口停了一瞬,然后走上前,敲了敲门。
鹿鸣从里面出来,看到他却也不怎么意外,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叶师弟。”
叶清玉垂着手:“宗主。”
鹿鸣向他身后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而侧开身子:“进来吧。”
屋子里干净简洁,帘帐挽着,角落里的白梅被换成了初夏的桔梗,看起来十分清新幽静。
叶清玉站在屋子中央,道:“从前倒没有发现宗主还有这个喜好。”
鹿鸣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水,“一时兴起罢了。”
两人在小榻两边各自坐了,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叶清玉捧着茶杯,似乎有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鹿鸣看他两眼,状似无意道:“师弟新买的窗纱换上了吗?”
“……”叶清玉转脸看向他,“宗主……知道我想说什么?”
“不知,”鹿鸣慢慢啜饮了一口茶水,“只是想起清晨师弟问起这个,一副期待之色,现在却略有吞吐,偶然忆起,故有此一问。”
“……是么。”
鹿鸣道:“窗纱是否有不妥之处?”
叶清玉摇摇头:“没有。”
鹿鸣又道:“价格昂贵?”
叶清玉道:“还好。”
“尺寸不合?”
“甚合。”
鹿鸣放下茶杯:“既如此,师弟有何不满意。”
叶清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他不喜欢。”
“……”
鹿鸣看着他,想了想,问道:“是花色式样不好,还是产地或效用不合心意?”
叶清玉攥紧了杯子,叹息一声:“他觉得我换这个窗纱事先没有跟他商量。”
鹿鸣道:“师弟事先可有与道陵君提过此事?”
“提过,”叶清玉看着杯子上浅青色的花纹,“他怕麻烦就说算了,我……只是想让他舒心些。”
鹿鸣没说话,他转脸注视了叶清玉一会儿,然后伸手拿走了他手里的杯子,叶清玉微微一怔:“……宗主?”
鹿鸣站起来,道:“茶水不可见底,我为师弟再续上一些。”
鹿鸣转身走了出去。听到外间响起一阵“哗啦啦”倾倒的水声,叶清玉略微低着头,接着又转脸看向窗外,漆黑的雨夜里天地寂静,只有流泻的雨水灌注进泥土里。
鹿鸣端着水杯走进来,叶清玉接过,手指在杯柄上摩挲了两下,出声道:“宗……师兄。”
鹿鸣正俯身在小榻上坐下,闻言转脸看了他一眼:“嗯?”
叶清玉道:“从前……蓟和拜入宗门时,因为出身资质等各方面的原因,十分自卑,人前寡言少语,谨小慎微,后来重生之后……因为是师兄用禁术从黄泉地府将他的魂魄带回阳间,所以并未完全失忆,可是他却像变了个人,现在十分乖巧灵动讨人喜欢……”
鹿鸣微微抬眸看着他:“师弟想说什么?”
叶清玉道:“师兄是用什么法子,才能让他卸下顾虑,毫无负担地生活的呢?”
鹿鸣看着他,淡色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细微的意外之色,转瞬之间又恢复了正常,他站起身,负手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雨夜,半晌,道:“我并没有做什么。”
叶清玉:“可是……”
“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鹿鸣道,“人生在天地之间,总有这样或那样的顾虑,多数都与其过往的生活经历有关。”
“师兄是说……”
鹿鸣转过身来道:“你需深入到他的内心世界,探知到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叶清玉眉头紧锁,喃喃道:“真正想要的……”
外面雨势渐大,似乎起风了,雨丝斜吹,打在窗棂上簌簌地声响,突然一阵夜风拂过,将烛台上的火光扑灭了一支。
屋子里暗影摇动,鹿鸣走过去,拿起那支蜡烛引到火光上点燃,叶清玉抬眼看着那一束朦胧的烛光,突然站起了身来。
鹿鸣没有转身,只是淡然地把蜡烛重新放回烛台里。
“宗主,”叶清玉道,“时辰不早了。多有打扰,我就先回去了。”
鹿鸣点点头:“好。”
叶清玉却没有动,他站在原地,嘴唇张了张好像想说什么,鹿鸣道:“好了,等你了却此事再来道谢吧。”
“……是。”
叶清玉转身走至门边,刚一打开,一阵激烈的风雨之声扑面而来,雨丝斜掠而入,他下意识闭上了眼,后退几步,额前发丝已被雨水沾湿,身后脚步声渐近,鹿鸣的声音响起:“师弟。”
他转过身去,鹿鸣递过来一把油纸伞,道:“拿着伞。去吧。”
叶清玉伸手接过:“多谢师兄。”
从采含亭出来后,他辗转走到青石板路上,耳边尽是噼啪作响的暴烈的雨声,他撑着伞,伞下的这一方世界却是干净又安宁,丝毫不受侵扰,连鞋尖都没有被溅湿半分,抬头看舒展开的伞面,发现那上边绘着几枝旁逸斜出的红梅,梅花中间是一位看不清长相的白色身影。
那人身体边缘如同升腾的雾气,在伞面上隐约变换着身形。
叶清玉挑了挑眉,却原来是一把有魂的油纸伞。
他撑着伞朝前走去,到处一片漆黑,两边花丛被风吹雨打得不住摇晃,树叶却绿得发亮,在深夜里泛出纯白的水光。
穿过月洞门,前边出现了曲折的回廊,他抬起头,看到一排矗立在大雨里的客房,只有最左边的一间亮着灯光。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叶清玉默默地想,白天醒得早,晚上为何不早些睡下。
这样想着他握紧了手中的伞柄,抬脚想朝那间屋子走过去,结果还没走几步,那唯一一抹灯光也熄灭了,周遭陷入了更庞大的黑暗中。
叶清玉脚步一顿,望着眼前房屋模糊的轮廓,心底掠过一丝难言的心绪,最终低低地笑了一声,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一声叹息。
夜深了,绝青宗沉睡在寂静的黑暗中,各处房屋楼阁的剪影仿佛巨兽张开的獠牙。
叶清玉回到自己的居处,油纸伞靠在门边滴着水,他心神疲惫,只简单洗漱了一下便躺到床上睡下了。
朦胧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窸窸窣窣一阵细微的声响,叶清玉陷在睡梦里,感觉到不寻常,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四周俱是浓稠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他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在黑暗中扫视一圈,没发现什么东西,抬手捏捏山根,觉得是自己疑心过重,想多了,便又重新躺下,侧过身子朝里,好一会儿,扯过被子盖在了身上。
房间里重归寂静后,门边那把油纸伞滴完最后一滴水,慢慢发出幽幽的光,伞面上的白梅变幻姿态,中间的白衣身影流转在褶皱里,几道纯白光线闪过,那身影竟从重叠的伞褶里流水一般挤了出来。
他站在房间中央,打量了几眼,视线落在床上之人身上,然后他凑过去,俯下身轻轻闻了闻,似乎不是自己要找的人,轻轻摇了摇头,转身退去,直至退到门边,外边的风雨声响在耳畔,白衣身影若有所觉地转过脸,望着外面看了一会儿。
脚下的油纸伞又发出一道白光,人影瞬息之间穿透门窗隐去了身形,光线逐渐褪去,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外面风雨交加,雨水打在窗台上“扑凌凌”一阵脆响,道陵君躺在床上,帘帐半垂,听着风雨之声。
耳边掠过一阵惊雷,天边白光一闪,直接打在窗棂上,在屋里映出炫目的光亮,道陵君翻了个身,面朝里闭上了眼睛。
然后,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靠近。
道陵君依然平静地躺着,他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动作,只装作不知,当身后的影子来到床前,在帷帐上映出一个被拉长的人影。
那人影穿透了帐子,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慢慢俯下了身,道陵君闭上双眼,屏息凝神,任由他在自己身上随意打量。
随后那人影越凑越近,几乎快要贴在了他身上,道陵君突然翻了个身,险些与人影面对面撞上,人影一把直起身子,警惕地看着他,这人却呼吸绵长,一点没有要“醒”的意思,人影微微摇晃了两下,突然发现床榻边有一个东西。
似乎是从床上这人身上掉下来的,他伸手拿起来,借着天边偶然掠过的一道闪电看清这是一枚荷包,上面绣着碧玉,落在一片细雪上。
白衣人影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好似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注意力全被这枚荷包吸引了,他慢慢退出了帷帐,站在屋子中央,把荷包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突然,床上响起一阵动静,帐子被掀开,刚刚还“沉睡”在梦里的人此时突然醒了过来,他坐在床榻上,目光冷冷地看着白衣人影。
白衣人影只有一个隐约的身形,头上一个风帽,面目模糊在黑暗中,见床上之人醒了,微微歪了歪头。
道陵君开口道:“荷包。”
人影看着他,没有动。
道陵君冷冷道:“还给我。”
人影还是看着他,半晌,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荷包,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道陵君目光一凛,手中暗暗捏诀,恰逢外面响起一阵雷声,瓢泼大雨落在窗前,小窗似乎不堪重负,“哐哐”震动了两下。
一道炫目的闪电在天边划过,窗子突然“咔嚓”一声炸开了,白天新换上的窗纱被硬生生撕碎,屋子中间的人影猛地转过身去,随后,叶清玉从窗外破空而入,和耀眼的白光一齐降临在他面前。
道陵君坐在床上,还没反应过来,叶清玉长臂一挥,白衣人影如同烟雾一样瞬息消失,荷包从半空掉落,叶清玉一把接住,然后缓缓落在地上。
“道陵!”
这一声呼唤直接把他唤回了神,叶清玉一把扑在他床边,手扶上他肩膀,留下几道潮湿的水迹,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道陵君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没有出声。
叶清玉在他身上摸了好几下,确定没有外伤之后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到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不禁微微一愣:”你……”
“我……没事,”道陵君说,“这妖物没有敌意,况且这种等级的,也伤不了我。”
叶清玉点了点头,浑身卸了力,在床脚边瘫坐了下来。
道陵君看他半晌,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叶清玉抬眼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今夜雨太大了,我从梦里惊醒,察觉到你有危险,便连忙赶过来了。”
道陵君看着他低垂着的头,叶清玉不看他,双手交叠在膝前,被雨水打湿的鬓发贴在脸颊两侧,面前的地板上汇聚了一摊水。
道陵君没有问他怎么察觉到自己有危险的细节,他坐在床上想了想,叹息一声,道:“今晚我特意把蜡烛点得久了些,想着你可能会过来,但是最终也没有等到人。现下夜这么深了,风雨又大,你倒过来了。”
“……”
叶清玉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一时复杂难言。
道陵君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又抬头望向窗外,窗子破了,从破开的洞口里扑进大团潮湿的水汽。
道陵君道:“你新换的窗纱被弄坏了。”
“坏就坏了吧,”叶清玉闷闷道,“反正你也不喜欢。”
“……”道陵君看着他,静默半晌,突然道,“你上床来躺一会儿吧。”
叶清玉没有动,反应过来后猛地抬起头:“……嗯?”
道陵君往里挪了挪,让开一半的空,“……不愿意就算了。”
“……”叶清玉愣了愣,然后一把直起身子,都没有完全站起来,手一撑床榻,直接翻身到了床上。
道陵君还没反应过来,扑面而来一阵熟悉的气味,夹杂着湿润的水汽,叶清玉紧紧抱住了他。
外面无星无月,夏季的夜空深沉漆黑,倾盆大雨还在继续,屋内却寂静非常,帷帐上投下两道紧紧相拥在一起的影子。
叶清玉把下巴搁在道陵君的肩膀上,“对不起,是我让你难过了,我买那个窗纱真的只是想让你睡好一点,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从相识以来,我似乎总在让你难过。”
道陵君默默听着,摇了摇头道:“都过去了。我也不该提起旧事。”
叶清玉放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我是真的想对你好,你有什么想要的一定要告诉我,一切能让你感到安定,能放心留在这里的事我都愿意……”
“那你知道什么最能让我感到安定么?”
叶清玉止住了话音,他想了一会儿,刚要开口,外边突然掠过一声惊雷,炸在庭院里,震耳欲聋的声响。
道陵君轻轻叹息一声,把脸埋在了他肩膀上:“不是吃食,不是窗纱,也不是仙君的身份地位、众人的尊重,这些都没有那么重要,我活了一百多年,身外之物没什么值得我放在心上的。”
道陵君的呼吸就吹拂在他耳边,嗓音低低的,仿佛揉进了一把细沙,叶清玉搂在他腰间的手微微颤抖,滚烫的热度隔着衣料传递过来,让他觉得自己心都烧了起来。
“……不是那些,”道陵君低声道,他停顿了一下,“能让我感到安定,想要留下来的,只有你。”
“咔嚓”一声,又一道闪电劈过,天地亮如白昼,打在窗棂上,映照出屋内两个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床上一片凌乱。
道陵君被叶清玉压在身下,他伸手抹了一把旁边被浸湿的床榻,道:“你的衣服把我的床榻都弄湿了。”
叶清玉埋头在他颈间,声音模糊不清:“……不妨事。”
“怎么不妨……”道陵君忍不住喘息一声,声音压得低低的,“明早起来又要收拾,你也不知道脱了扔在床下。”
“你还有心思管明早的事呢,”叶清玉用舌头触了触,略微抬起一点身子,然后两手按住他,“我会把你也弄湿的……明早一起收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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