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异常气候的影响，今年的春天来得很早。三月里九州地区樱花开了，我们熬过了一个要死要活的冬天，终于忙里偷闲，在月底实现了一场去年始终没成行的团建之旅。
半路上五条悟神秘消失，晚上又在温泉旅店突然出现。
自从他学会瞬移之后经常如此，见怪不怪了。硝子指派他发挥优势特长，去山下买辣口的烧酒，他嘴巴一扁说不去，扔过来一袋子金平糖，掀帘子钻到隔壁去。
此人好有十八岁了，个子愈发颀长如大乔木，但是越活越回去，我们都不稀得说他幼稚，拆开糖果袋子，发现它竟然是京都某个门店当日生产的。
反正硝子是看不上我的酒量的，即便有酒也是独酌，她愿意将就一下，和我吃着金平糖赏了夜樱，花瓣飘落在水面上，点出一圈粉色的涟漪。
然而那一趟之后就各自分散了，进入三年级以后就已经是成熟的青壮劳动力，咒术会派起活儿来再也不会客气，让我们知道原来前两年还有机会在校中厮混的时光是那么美好。
五月下旬我才回到学校，恰逢夏油杰也跑完了一连串的任务，特地来跟我汇合。
我们一同踏进校门，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林场那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气浪远远地波及过来，强风拂面，我眼睛一酸，许是沙尘或者一根睫毛落进了右眼，顿时刺痒起来。戴了隐形眼镜又不好去揉，低下头努力眨眼，嘴里抱怨：“什么鬼，这是咒术拆迁专门学校吗？”
“可能是新生还不会使用训练场，”夏油杰说着，弯下腰，“给我看看。”
我认为让人扒拉眼皮是非常不体面的，虽然没把异物用眼泪冲出来反而眨得更加难受了，却死活不肯让他看，推说没事。夏油杰直接一只手握着我的下巴不让我躲，食指拉开下眼睑确认眼中异物的方位，然后轻轻吹了口气。
我肩膀一颤，心脏也跟着凶险地一跳，近距离望着他柳叶似的狭长双眼，想起一个缺德笑话来。
去年夏末我出院的时候，还没拆纱布，只好做个独眼龙。夏油杰跟五条悟都凑到床边来，我拉了他们三张脸挤在一起，示意硝子：你看，三个人，一只眼睛。
五条悟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杰哥瞪了我一眼，却完全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想起这个，我不合时宜地要笑，赶紧忍住了。
其实这一年来夏油杰令我感觉变化蛮大的，最显著的便是那种克制的气质逐渐淡化，仿佛他压服不住某些激烈的心绪，很多时候都流露出一种非同寻常的气魄，可以称果断，又稍微有点偏执。M.ENSOteMPLe.cOm
只不过谁不是这样长大的呢，我两年前也不是现在这样诸事不愿推敲的，那时硝子说我一句笨蛋我还发急来着。
“在想什么？”夏油杰忽然问。
我总不好意思说当着他的面还在想关于他的事情，耳朵兀自一烫，镇定地回答：“在想食堂开伙了没有，今天中午吃什么。”
他也不拆穿我，跟着点点头，说：“我想吃荞麦凉面。”
“这才什么时候啊不会做凉面的！”
我们打了个赌，快快地冲向就读以来压根儿没在那里正经吃过两顿饭的食堂，结果路上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已经是准毕业生的前辈北川独自在林荫大道上徘徊，我险些没认出来。他非常消瘦，躯体撑着高专黑色的制服就好像披了一副斗篷一样，缓慢踱步的姿态有点类似奇幻作品中的死灵法师。
抬头见着我们之后，他原本无神的面孔上闪过惊讶之色，那双眼睛橘红色的虹膜中，瞳孔随着日光的照入而针缩。纵然北川从重伤中恢复过后就成了这个样子，不是头一回看见，但乍一撞上，还是有种难以言说的惊悚感。
我也确实很久没见过他了，就好像今年刚入学的新生还没有见过我们一样，高专的高年级生随时都在外派中。仔细一想，上回遇见北川，居然是大半年前了。
4、
一起经历了那场事故之后，小路恢复得快一些，北川却休养了很久，等他重新出勤，不知怎么的，好像一直不太如意。两年前他就是二级术师，聪颖之外还勤勉，是非常难得的肯听安排的好孩子，必将成为咒术届新一代栋梁之才，但时至今日，他没有任何进步的痕迹。
小路学姐我还时有联系，上一次见到北川，还是在去年的姐妹校交流会，也就是和京都校的对抗赛。那之前夜蛾老师心心念念不能让我校连输三年，还曾经反复提醒我们勤加操练，没想到最后潦草结束。
因为星浆体那件事，上层发的火就不提了，事件相关人全都状态低迷，老师原本自忖手里握着五条悟和夏油杰两张幺蛾子王牌势必要万无一失扬眉吐气，那会儿也并不强求了，顶着压力让我们休了一段时间的假。
随后交流会马上就开锣了，北川被任命为队长，试图整合队伍，结果根本办不到，直到在林间举行诅咒祓除限时比赛的前十分钟，他还跟我们讲了会儿战术，尽管除了小路应该没人听。几分钟后，撒出去的五条悟直接轰穿了大半个场地，一击秒杀放置在林深处的Boss级别的咒灵，取得了碾压式的胜利。第二天的单人擂台战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总之东京校大获全胜，但纵观赛程，委实前所未有的潦草。
我记得当时的北川还没有这么瘦，除了那双爬行类动物似的眼睛和较为苍白的肤色，其他都和他受伤前没什么区别，说话也仍旧是那样有理有据、谨慎谦和的。
而此时此刻，几乎瘦脱了形的北川和我们打招呼：“四枫院，夏油，是任务刚回来吗？”
我们一点头，他又说：“天气真不错，我就说应该回学校的。”
“是啊，现在天气正好，过几天就要热起来了。”我随意地寒暄两句，向往午餐的脚步已经提起来了。
北川笑了一下，说：“你们去忙吧，应该很忙。”
“哈哈，也就是去吃饭……”
我说着，想问他去过食堂没有，去了就报一报菜单，结果夏油杰接口：“怎么小路前辈没有一起吗？”
北川那勉强的笑容肉眼可见地一僵。
我心头升起一团疑云，他却马上说：“唯回家去了，我正在找她，你们先去忙吧，以后会越来越忙的。”
然后他就甩开我们忙不迭地走了，瘦骨嶙峋的手腕垂在身侧摆动，在袖口下方尤其突出，像是一截贴皮的骷髅。
我俩都回头看他的背影，我拽了拽夏油杰的袖子，还没开口他就知道我要讲什么，说：“也许是压力太大了，诅咒旺盛期刚过，累得够呛吧。”
“怪怪的。”我评价了一句，也没工夫多想。
城市里的气温已经够吃冷食了，但深山中的校园还蛮宜人的，食堂果然没有做凉面，菜单上只写着炸猪排和炖咖喱。因为还没有回宿舍落过脚，我俩显得风尘仆仆的，大厨眼皮一抬，轰我们先去洗手。
我顺便去了一趟卫生间，拆了高马尾重新挽起来扎了个丸子头，脱下昨晚给诅咒受害者穿过的制服外套系在腰间，用冷水连手臂也洗干净了才出去。
夏油杰已经把我们两人的午餐端到了靠窗的小桌上，望见我，不知为何呆了一下，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用餐具划拉着食物。我都快吃完了，他还在缓慢咀嚼着一小块猪排。
“没胃口吗？”我问他。
“确实，”他放下叉子，又拿起来，“要吃吗？这边没有动过。”
“你对妙龄少女的胃口有什么误解！”
夏油杰牵了牵嘴角，显得非常斯文，用刀叉把金黄酥脆的餐点分割开，递了过来，“凛凛喜欢吃炸物不是吗？”
“也没有，我什么都喜欢。”我嗷呜一口咬住，冲他龇牙一笑。
他弯了弯眼睛，隔了一会儿起身，说自己要去漱个口。
对面餐盘里还剩了起码一半的咖喱跟米饭，很不对劲，根本不可能是高中男生的饭量。我决定等夏油杰回来之后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背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以为是硝子，回头却意外看见了小路学姐。
她好像跑了一路，脸颊红扑扑的，气息还没喘匀就问我：“回来啦？吃好了吗？”
“呃……怎么了？”
“陪我去找一个人哦！”她直接用祈使句说。
“找谁啊？哎，难道是北川前辈？我刚刚才看见他了。”
小路抿了抿嘴唇，皱着眉头看我，看得人心里发毛。
我心叫不好，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们吵架了？”
“不是，没有。”她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下来，把脑袋歪在我的肩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不找了？”
“嗯，”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疲倦，“凛凛妹妹，如果有一天某个人要同你告别，他已经想好了，那你就听他的，一切都听他的，什么都别争。”
我揽住小路的胳膊扭身去看她，心想这不是吵架这是分手了啊，结果在小路的脸上并没有看见任何情绪的端倪，她甚至闭上了双眼，一副要在我肩上睡午觉的架势。
我恨不得大叫救命，一丁点都不想沾染别人的情感事故，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也不是吧，该争还得争一下的，搞不好就挽回了呢？”
小路笑了一声，一抬手就摸我的脸，没头没脑地说：“总感觉你漂亮了好多哦，美少女，是有什么美容秘方吗，告诉我嘛。”
“……不要转移话题啊前辈。”我照镜子可没发现什么变化。
“我说真的啦，眼角眉梢那种娇俏妩媚的感觉好勾人，就算是爱情的滋润，我跟龙也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啊。”
“哈？”我没理解她在说什么。
小路瞪大眼睛，“难道不是吗？你没有跟夏油谈恋爱吗？”
“什么跟什么啊，哪有这种事情？！”我一下子被她搞得混乱起来，虽然她一贯说话有点跳跃，但这突然的一棒槌还是打得人有点头晕，只能立刻大声否认。
“那我听说你们最近经常在一起？还一块儿吃午饭，这不是情侣吗！”
“打住！不要胡说八道，专注前辈你自己的事情！”
还没跟她捋清楚到底和北川遇到了什么麻烦，她又从凳子上跳起来，一把将我薅到胳膊底下。
“那好，你，人借我用一下。”
“啊？？”
我被挟持着往外走，幸好这时夏油杰回来了，快步追上来伸手一拦。
“有什么事吗？”他问，有点不礼貌，但我听着却很安心，想趁机从小路手里挣出来，后者却一绞臂弯把我夹得更紧了。
“和你没关系哦夏油弟弟，”她笑眯眯地说，“你有什么立场要把凛凛带走吗？”
很遗憾，杰哥并非五条悟那种强词夺理之人，他停顿了一下，只说：“明明是凛凛并不愿意跟你走吧。”
我被连拉带拽体态十分不美妙，并不想在公众场合丢人，加上小路给人的感觉离黑化病娇就一步之遥了，稍微一想就同夏油杰摆手，说：“算了算了，她心情不好，我陪她转转去，杰哥你帮我把包带回宿舍。”
“……行吧。”
小路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维持这个运送案犯的姿势把我拽出去了。其实我反手就能把这位前辈摁趴在地上，不过害怕她在失恋风波里精神状态可悯，忍耐着罢了。
没曾想，刚一出门，在无人的小道上，小路突然将某个东西扣在了我的脖子上。
是咒具。
我汗毛一炸，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抽刀以对，却又犹豫了一瞬。
小路冰凉的指头抚摸着我的颈动脉。
“对不起啦，凛凛，”她轻快道，并没有任何愧疚的情绪，“把你借我绑架两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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