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哪儿弄的?”
“在刚吃饭的农家乐买的。”陆越惜把它放在客厅桌上。玻璃罐里,梅肉下沉,一片清灵通透的紫。M.ENSOteMPLe.cOm
“哦。”邹非鸟只当她嘴馋想喝,没多想,回厨房。
她料到陆越惜肯定不常来这住,故而还带了菜过来,几株嫩绿的菜薹,装在塑料篮里,搁在流理台上,滴滴答答淌着水。
陆越惜到的时候,菜刚洗好。
“知道你这啥也没有,所以带了点菜、鸡蛋还有面条。”邹非鸟叹口气,预备切菜,“橱柜里那瓶香油也过期了,我给扔了。”
陆越惜视线往垃圾桶里轻描淡写一扫,不以为意:“又不是不能叫外卖。”
“我想自己做。”邹非鸟温声言,“大冬天的吃碗热面,你不喜欢?”
面是超市里那种十来块钱一袋的宽扁石磨全麦挂面,厚厚一捆,邹非鸟下了一半。
开水沸滚,挂面瞬间飘散开来,如浪上云雾,柔韧细腻,一厨房的麦香。
鸡蛋做的水煮荷包,直接敲进去,两个蛋黄被邹非鸟用筷子往锅中间轻轻挑过去。
农家乐的午宴那是中午的事,这会儿她虽不饿,但有胃口。
一人一碗,坐在沙发上吃。
陆越惜叫出电视的语音智能调节目,那AI鲜少经过调/教,不太灵光,听了半天打出来的字都是错的。屋里时不时响出那句“未检索到该部影片,请重试”。
陆越惜“嗐”一声:“我口音很重吗?”
邹非鸟笑:“随便搜部看吧,面我都快吃完了。”
于是找到一部罗曼蒂克的法国电影。陆越惜看着里头衣香鬓影的派对场景,不免心神一动,见邹非鸟面吃完了,便起身,拿了那罐杨梅酒过来。
她也跟着显露情怀,挑了两个白兰地杯,慢吞吞倒杨梅酒。
“哐——”细微一声,罐底杨梅滚落,溅出点点酒渍在她手腕处。
邹非鸟一看她样子,顿时明白过来,苦笑:“我不喝酒的。”
陆越惜有点惊讶:“你也吃过不少酒局了吧,还是不喝?”
邹非鸟笑一笑:“你见我什么时候喝过?”
陆越惜默然,之后仍是不信:“那你去新西兰,导师或者师兄师姐请你们吃饭时,你也滴酒不沾?”
“嗯,我就说我在吃药,不方便喝。”
陆越惜放下玻璃罐子。她来时确动过歪心思,认识那么久,还从未见过邹非鸟醉过的模样。
都说酒后吐真言,就算吐不了真言,醉酒状态的邹非鸟,她也是想看看的。
但对方说,她不喝。
说的那么认真,那么诚恳。
似乎已经无关于喜好,应该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为什么?”陆越惜举起杯子,皱眉,“从没听说过你酒精过敏?”
“我是没有酒精过敏。”
“酒又不是什么违/禁/品,偶尔尝两口也没事吧。”
邹非鸟摇头,笑容敛起:“我跟你提过我父亲吧?”
“当然。”
“但有点没说,关于他是怎么去世的。”邹非鸟眼帘微垂,“他是下完夜班回家,在路上被陌生醉汉捅死的。”
陆越惜一怔,手上顿感无力,白兰地杯差点脱手而出。
想去安慰,又不知说什么好,只愣愣看着女孩。
邹非鸟体贴,主动起身走近,从她手里把杯子拿出来放到桌上,声音很轻,更像是在安抚她:“所以我就觉得,酒这种东西,没什么好喝的。”
陆越惜知道揭她疮疤,陡生怜惜:“对不起。”
“多久以前的事了,虽然难过,但也不至于说都不能说。”邹非鸟笑笑,觉得话题沉重,顺便改了口,“你想喝就喝,闻着挺香。”
陆越惜看一眼那两杯酒,心里沉甸甸的:“算了。”
“真没什么。”
“……”
见她皱眉不豫,邹非鸟轻叹,竟伸手举起酒杯,拿起来微微抿了一口。
这算是她父亲去世以后,真正意义上喝到的第一口酒。
“……”邹非鸟和陆越惜对视,等那股味道慢慢在舌尖弥漫开来,喉咙涩然,才笑道,“酸甜,不过有点苦,还算不错。”
“你……”
“如果是交杯酒,爸爸他知道了也高兴。”屋内开了暖气,她的脸微红,“我为那天的话道歉,我确实是,不该这么猜疑你。”
陆越惜舔了舔唇。
她们两两相望。
各自眼底凝着水一样的光。
邹非鸟脸更红了。张了张嘴,又叫出一声:“越惜。”
陆越惜倏尔凑近,抬头。
一嘴的杨梅味。
那点酸涩,全然化作了冰糖一样的甜。
*
邹非鸟请了五天假。周四就得坐飞机赶回去。
这次突然过来,虽然惊喜,但翌日起来,又是点点的愁。
才见到几天,又要走了。
陆越惜坐在办公桌前,忍不住叹气。邹非鸟没事做,跟着过来。
办公室东北角处摆了书架和蛋形沙发椅,还有小茶桌,供以休憩览书。
邹非鸟坐在沙发椅上,娴然翻看着一本经济杂志。她高中毕业那个暑假常来这儿,才过去几年,管理层没怎么换血,故而大多人她都还是能叫的上称呼。
坐没一会儿,财务科的某位姐姐喊她出去,说是有好吃的小零食给她。
也快到饭点了,陆越惜随她们闹。自己则审阅着手里头的文件。
正看得专注,手机震动一下。
拿起来看,是叶槐。
她在询问明天吃饭的事。要是在外面吃,就得提前订。
陆越惜才记起这茬,一时左右为难。
正思索着,办公室门开了又关。邹非鸟手里拿着几袋芋头糕和海苔肉松卷进来,见她面色不对,也没多问,乖乖过来放两袋在她桌上。
陆越惜本能的,把手机盖过来放到一边。
邹非鸟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后,也刻意不去看她,放完零食就回沙发椅上坐好。
陆越惜松口气的同时,感觉又很微妙。这边手机突然再次震动一下,仍是叶槐发来的消息。
她说,要不在我家吃?周三下午我要值班,在家做饭不用去餐厅等。
陆越惜想想也是,专门出去订个餐厅,选址麻烦,又要讨论半天。
再者,叶槐手头并不宽裕,她还真怕勉强对方。大不了她再叫伍如容陪她一趟,避嫌。
至于邹非鸟,她怕她又闹起来。反正吃顿饭而已,吃完也就吃完了,若是特意知会一声,她肯定多想。
这样想着,趁邹非鸟上厕所的时候,又打电话给伍如容,不料对方却是拒绝。
理由是,明天约了她母亲的体检,要去医院。
陆越惜一听这个,便不再坚持。
伍如容听说是叶槐为了表达她照顾贺滢的感激和之前误会的歉意,所以请她吃的饭,也觉得没什么。
只道:“请你去就去呗,两个女的,你还怕她对你做啥?”
末了免不了认真问一句:“越惜,你对她现在是真的没什么想法。”
陆越惜回答:“我真的只喜欢非鸟一个了。”
“那不就没事了吗?老实说,是她害得你在床上吊着腿躺了大半个月。”伍如容还惦记这事,说着就开始愤愤不平,“也确实该请你吃顿饭的。”
陆越惜想起那段时间,一时无言,好半天,才“嗯”了声。
她现在确实是不太能琢磨到叶槐想做什么。但周三这日,她还是对邹非鸟说,自己中午要去应酬,让她回家陪妈妈。
邹非鸟不疑有他,依言回了家。
开车前往叶槐家中,忽然落了雨。
陆越惜是看了天气预报的,但看到街上天色阴沉,冬雨骤急落下时,还是不耐烦地皱起眉。
到了地方,还好带了伞,只有裤脚沾湿一点。
叶槐屋内还是原样,不过那幅画已经高高悬挂在了客厅沙发背靠的那堵墙上,乍一看还有点瘆人。
她还在做菜,厨房里铛铛作响。抽油烟机还是老式的,噪声颇大。
但外边雨急,屋内点一盏明黄灯光,配着那油烟机的轰鸣声,还挺催眠。
叶槐在厨房里掂勺加料,客厅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菜。陆越惜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盯着电视柜上摆着的黄杨木雕看。
刻的是古树枕石。树干秃桠,旁边倚着一块略微向上突出的平滑石头,可供储物。
叶槐的手一向巧,雕个木雕不算什么。
陆越惜看两眼后开始发呆,正巧叶槐端着一盆奶白色的筒子骨汤出来,见状,淡淡道:“喜欢?”
陆越惜没想到她突然这么问,哑然片刻,礼貌笑笑:“挺好看的。”
“喜欢就送你吧。”叶槐说着,把骨头汤放在桌上,“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呃。”
“不是开玩笑,真喜欢就拿走吧。”
陆越惜顿时摆手,依旧笑着:“不是,我的意思是……”
目光又看了眼那黄杨木雕,有点懒散的:“就觉得好看而已,没想要。况且这样的东西,我要真喜欢,家里早就摆满几十个了。”
叶槐默然,转身又走进厨房里。
陆越惜自觉失言,但也不尴尬。事实本就如此,她又不想要。
以为对方还要继续弄,她便走进厨房,说:“差不多可以吧,两个人,吃不了多少的。”
叶槐正在涮锅,闻言倒是回头笑笑:“我知道的,你先吃吧。”
陆越惜也不跟她客气,果真去了饭桌旁坐下,拿摆好的碗筷盛饭。
冬日的雨,无雷声点缀,来得急,偶尔风都没有,只有密集的雨声。
老式公寓里,厨房旁边的墙上又开了一扇窗,架着防盗铁栏杆,玻璃还是磨砂面的,天光模模糊糊透入,隐隐可窥见外头如注的雨幕。
陆越惜以为叶槐会和自己说些什么,比如详问贺滢得病的那段时光。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沉默着,偶尔让她尝下某道菜,或问她合不合口。
倒也不是说这样的叶槐陌生。至少她们关系尚可时,两人的相处模式就是这般。
不过叶槐之前从未为她做过饭就是了。
陆越惜觉得微妙,故而时间都慢了许多。
她边吃,边止不住看手机时间,甚至想开个电视,哪怕只是看看新闻,都比现在的沉闷要好。
这么想着,叶槐竟开了电视。还真是新闻。
陆越惜叹气,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想找些话题,想问问叶槐现在的想法,一个“叶”字刚说出口,电话就响了。
低头看看,邹非鸟打来的。
她大喜过望,正要接起,对方竟然又挂断了。
陆越惜很是奇怪,想发消息给她询问,叶槐突然开了口,问她:“邹非鸟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嗯。”陆越惜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解释,“我就是借用她的名字。”
“朋友?亲戚?”
没想到对方这么好奇。陆越惜只好继续说:“就是和我一起戴上戒指这位。”
她扬了扬手示意。
“哦。”叶槐也没什么表情,依旧冷淡,看一眼戒指后,继续低头吃饭。
陆越惜给她的反应弄得顿了顿,这才起身去舀一勺那加了玉米的筒子骨汤。
叶槐突然抬手,似乎想端起旁边的汤碗,不料失了准头,不甚碰倒汤碗。
淅淅沥沥,骨头汤顿时顺着桌布边缘,流到了陆越惜这边。
“嘶。”陆越惜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但已经迟了。她把长柄汤勺放下,把自己外套那一角扯起来看了看。
上面晕开一小团汤渍,在淡色的毛绒面料上很是显眼。
叶槐也是措手不及,把汤碗扶正后赶紧拿纸巾给她,自己则去厨房拿抹布过来擦干净桌上的汤渍。
“对不起,我有点晃神。”她看了看那衣服,“要不去洗下,然后拿吹风机吹干?”
陆越惜正用纸巾擦拭着那块,痕迹明显就算了,味道还很重。她闻言,索性把纸扔进垃圾桶里,也不啰嗦,直接脱下外套去了洗手间。
叶槐在她身后道:“洗手台上有肥皂,搓一搓就好了。”
“嗯。”陆越惜的身影晃进洗浴厕一体的洗手间。
见她走后,叶槐继续擦拭着桌上的汤渍。忽闻铃声响起,她转头一看,正是陆越惜的手机接到了来电。
来电人,邹非鸟。
她看着这个名字,一时心头微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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