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想通还是不想……至少都在这边再停留一段时间，好吗。多年未见，我也很想念你。”
林是这么请求的。
焰君确实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被困在了城中，城门封死，每日过来哭着请求的人在他暂住地门口排成了长队。
林会和以前一样，恍若无事般带他去各个地方。去昔日的水池，去大街小巷，去小时候一起钓过鱼的地方。
街道上还躺着饿死者的尸体，有些无人去收，已经招了成片的苍蝇。
还有不少难民试图涌入，在翻越高墙，被墙头上的守卫者们无情击落，哭声震天。
焰君尽量试图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林领着，在护城河边坐下。
河水也几近干涸，热浪近乎摧毁了一切。
林若无其事地带些苦笑，断断续续讲小时候的事，又讲这些年发生的事。
他是成家了，妻子是他们小时候城里的玩伴之一，他们也算过了两三年幸福的时光。
然而这几年气候异象已经在渐渐入侵，快要维持不了了。降水量减少，树木渐渐死去，旱灾突袭了几次，属今年最为严重。
好多小地方已经灭亡在了黄沙之中，唯独这里还依稀存在一线生机。
“原本就是‘降福之地’，神迹出现，才可能在沙漠之中存在一片绿洲。你知道吗，这里自古就传言是古神庇佑之处，包括你呆着的那片山……也被称呼为‘圣山’。”
“而现在，神之力式微，也许是上天降下了惩罚。也许‘预言’就是这个意思，需要牺牲……才……”
林说不下去了。
城外建造了祭祀台。按照预言留下的另一份稍微详细些的说明来看，只要把人带上去，即可知道是否是真的“天选之人”。
他们想找个时间，让焰君登台试试看。毕竟从很早开始以前，能“消灾”的就只有他一人。
“你会配合吗？”
林终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带着小心翼翼的态度。
焰君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只听林说了最近安排好的时间，最快是明天。
“你有什么顾虑，可以跟我说。毕竟我只是凡人，不知道能为你做到什么，但一定尽量去弥补……”
“林。”
“……嗯？”
“如果我不是呢？”焰君直视着他的眼睛，低声询问，“如果不是，你们该怎么办？”
一丝惊慌的神色出现在林的眼中。
这丝惊慌不仅是对问题本身另一种可能性的茫然，好像还带着些其他含义。
“那……可能就是天要亡国，只能认命。”林苦笑，“也许还会找找其他人试试看……也许吧。如果还有像你一样的人存在的话……还得有时间。”
怪象已经越来越多，连圣山都开始坍塌。没有人认为有多少时间。
“……”
焰君没有说什么，向自己的暂住地走去。
“你怎么想，要试试……”
“好。”
“真的？”林明显地惊喜了几分。
“为了报答昔日的养育之恩。”焰君的语气是从未听过的淡漠感，还带着丝淡淡的自嘲感，“这么多人围着……本也没打算让我逃走，是吗。”
林面颊通红，羞愧不已。
这一夜，焰君住在露天的院落之中，对着天上皓月，彻夜未眠。
大家凑出了非常珍贵的食物送来，他没有动。
第二天，焰君还是在万众瞩目下，登上了那个所谓的祭祀台。
他们确实见识到了非人力所控的东西存在。
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不多时，雷声滚动，大雨降临。
百姓们最初还在震惊，但又像是被豆大的雨点砸得瞬间清醒、狂喜、欢呼出声——
“雨，是雨啊！”
“干旱这么久，居然下雨了，果然是圣人……天选之人！”
“不，不光是圣人，是神……神明！允许我们称呼您一声‘焰君’大人吧，请务必救我们一命，求求您了！”
“焰君大人，求您了！求您献祭，救下这个国家吧！”
欢呼与祈求声连起来，所有人齐刷刷地跪拜，黑压压一片。
焰君没有看他们。
他的瞳孔中印着比其他人更深的茫然，望向天空，许久才伸手去接过从天而降的雨水……
雨水从他的脸庞滑过，不似人间物，冰冷，不含感情。
于是祭祀的日子按照吉凶之法推算，很快就确定了下来。
这期间，大家像是对待神明一样供奉着焰君，但总会被焰君拒之门外。
他一向安静，给人种似乎没有种太大感情波动之感，现在更甚。
林走进来的时候，还以为看到了雕像。
新生的神像静默地坐在院落之中，脸上无喜无悲。
树上飘落的枯叶落在他肩头，落于长发之间，仿佛两者都能随时随风而去，交相呼应。
“焰……君。”
林这个字出口就有种不知道怎么收场的感觉，但还是顺从了大众的叫法。
焰君此时古井无风的状态才有些许改变，却是将眸光轻轻收起。
他没问林的来意，毕竟献祭之日就在明日，只简单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去山上一趟吧。”
去那座山，小时候经常隐居的山。
山脉损毁，空气里密布着焦灼的气味，植物枯萎，几乎看不到什么昔日的影子。
两人回到了昔日的山洞前方，这里早已蒙尘，只剩下空荡荡的洞口，被塌方下来的巨石砸毁了半数。
焰君不怎么说话，只轻轻摸着倒塌的巨石，听身后的林絮叨些小时候的事。
他们曾经一起在这边乘凉。天气好的时候，会爬上洞口去望月亮。
那年的月光真好，虫鸣也亲切，明亮到连地上的影子都被冲得干净，毫无隐藏。
而如今，能爬上去的地方也荡然无存，只剩残石满地。
“……我还摔下去过一次，从这里，回家不敢说，被母亲骂了好久，哈哈哈。”
林这么说着，笑着，然后就渐渐没了下文。
毕竟一个人的对话很难进行下去，焰君太沉默了，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今天是最后的时间，不说点什么，明天……恐怕就没机会了。
林掏出了酒壶，酒杯。
他默默斟满，向焰君致敬。
焰君也破天荒地没有拒绝，而是接过，一饮而尽。
两人对望，却没有更多话可言。
“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什么都可以。”林轻声，“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
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很惭愧。
虽然会通信，但焰君的信件回复不定，而且寥寥数语，陈述近况总是用两个字形容——还好。
他并不知道焰君是否真过得还好。大漠的环境，风□□立，食物和水源都很难去搜索，那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地狱一般的生存环境。
还容易迷失方向，极度危险。
焰君不是一般人，所以才能活下来吧。
也正因为不是人类……如果谈到“心愿”……他的心愿又可能是什么呢？https://m.ensotemple.com
焰君轻轻摇了摇头。
“我真的会尽力。”林鼓起勇气，“不然我会觉得非常……非常……”
“没有这个必要。”
“……”
“‘圣人’不需要心愿。不需要情感，也不需要欲望。只有至此，才能做到‘奉献’的最高境地。”焰君说话时依然带着种浅淡的自嘲感，但林不一定听得出。
“你们也不会关注的。忘了吧。”
“关注……什么？”林很茫然，呆呆地反问。
“……”
焰君闭上眼，就像断开了连接一样，沉默了漫长的十几秒钟。
“还是谢谢你，林。”他这么回答，也是去献祭前与林说过的最后的话，“感谢昔日的陪伴，感激不尽。”
他再次回归到神像的状态，静静下山，再也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
历史的进程在缓缓推进，进入了第二天。
亦是终端，最后一天。
也许历史上都没有哪个节日比这个祭祀日更盛大。人们鱼贯而出，向沙漠进发。
空旷的沙漠上跪拜了太多的人。他们宛如朝圣者一般，匍匐着，祈祷着，喃喃自语。
国家命运系于一人之上，这个人正孤身一人伫立于前方，只等最终时刻，踏上那座祭祀台。
天色激荡，狂风掀起砂石，将远近的天空拉得更低，更沉。
风声激荡得响烈，焰君却充耳不闻。
他只能隐隐感觉到这风与平时不同，下意识伸手，想攥住什么虚无缥缈的存在，但时间不允许……历史的洪流也不会允许。
天际隐约有烈焰飞扬，幻象一般。
时间到了。
焰君淡淡一笑，反正身后的众生也看不见。
——再见。
——消逝于此的将是无意义之人，一生……都毫无意义。
——若是空洞的使命能予以茫茫众生一些心理慰藉，也好。
他能所求什么呢？有什么心愿？
称号为焰君，百万里挑一，尊贵若神明，可他甚至不如大漠中的风沙来得鲜艳。
若说有什么遗憾……
他莫名地渴望。当站在这祭祀台之上、俯视众生、等待“审判”之时，脑海中浮现出不甚明晰的景象，寄托于模糊的身影之上……
想有那么一个人，与他相伴，热烈鲜活。
不确定会不会有那样的存在。能让冷却、渐渐消失于虚空之中的焰重新燃起，将暗色的天地照亮、尽数点燃。
他必将为之燃烧，赌上生命也在所不辞，只为守护此生从未见过的、最为灿烂的笑容。
身边人的笑容。
士兵们下令放箭。
用燃烧献祭的方式行不通，所以他们执行了第二方案，成片的箭矢向祭祀台方向飞来。
焰君闭上眼，平静地迎接箭雨。
但箭雨却没有能靠近他身边的，回应他的只有越发激烈的风声。
焰君缓缓睁眼，看到了此生最令他诧异的一幕。
有人降临，挡在他前方，操纵着气流与箭矢对抗。
他对抗的何止是这铺天盖地的攻击，还有来自天地本身的力量。气压骤降，暴雨倾盆而降，似要将一切洗刷、冲毁。
“你……是……”
焰君有些动摇了。
岁月冲刷，他本都有些不记得眼前的人是谁了，但却在看到他的一刻产生了从内到外的颤栗感，好像尘封的感情都要随之扬起。
他突然想起，眼前这位比他还低、还年轻的男生曾经笑嘻嘻地捏着他的脸让他喊“哥哥”，也曾捧着他的脸认真对他说，你只能被我欺负，只属于我，不属于其他人。
“你是我的，焰君。记忆里是，记忆之外也一样。”宁弈挡在他前方，用此生他听过的最为动荡的语气，“对不起，可能也就来晚了几百年，久等了。”
“但既然我在这里，就没人能伤到你。你不负天地，我也绝不会让他们负你。”
天地间的颜色突然改变了。
更多的箭矢刺来，伴随着愤怒的呼声——有士兵和民众向这边冲来，挥舞着武器，想要爬上祭祀台，将上面的扰乱者拖下来。
但回应他们的只有狂风。
跌宕的气流将他们逼退，但气流依然抗衡不了时间、也抗衡不了即将支离破碎的世界。
大地开始塌陷，火海从世界边际蔓延过来。
箭矢穿透了风，停止在焰君身前。
“你……”
焰君始终没出现过的剧烈动荡出现了。
眼前的青年眉目舒展，正像是带着他一直所期望看到、苦苦追寻的灿烂笑容。
他的笑容像极了沙漠中所见的繁星点点，纯净通透。而他抱过来，身上也一样带着暖夜的温度。
夜风稀薄，将血气一并传递过来。
“焰君。”他这么说，用身体认真护着，“我想守着你，直到最后。”
焰君无端地颤抖起来。
强烈的情感冲击着这片天地，乌云解体，覆盖了大片的红。
那是火焰的颜色。火团吞没雨水、从空中降落，要为这世界降下最终的天罚——
就和昔日发生的一模一样。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八零小说网为你提供最快的文明游戏，和谐拆迁[无限流]更新，第 162 章 焰君的记忆（下）免费阅读。https://www.ensotemple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