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前往御花园，树儿枝繁叶茂，可就不见一朵儿。
在这打仗的节骨眼上，皇后本就焦虑着，连个花树也不讨好，叫她分外难过。瞧她一日一日的乘辇来，见那繁绿上无一点儿白，又失望而归，皇上是着急得很，一面儿忙着前头的战事，还不忘腾出手来给想法子，旁的粉的黄的都开败了，也不见白玉兰有动静。怪就怪在不止御花园中一处的白玉兰不开，是整座紫禁城中的白玉兰皆如死寂了一般。
先前以为是养护不当所致，皇上专程往苏州请来了工匠师傅来做总管，斟酌斟酌是什么个缘由，将花坛中土悉数铲了换新，还使了嫁接的法子，俱不奏效。
甚至于下令将邻边儿开得好的白玉兰往京城送，可总在半路便夭折了。
“不过是个花儿，今年看不着，还有来年。”她搁下了手中的小葫芦，朝瑾秋笑了笑。
遂便默了，蝈蝈儿唧唧叫。
胎儿愈大，步履蹒跚着整日里腰酸背痛，就是躺着热敷也缓解不下，瑾秋瞧着，是折磨的很。
她又不安分，嫌憋闷躺也躺不住，这月份大了，就是想走动走动也没得允。便要来了女红，绣个甚么也好。
“原先给皇上绣了双蝉，没到皇上手上，我还觉愧疚，眼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绣个双蝉。”绷了张纱绢，对瑾秋道：“他那汗巾，使完了总丢，我这个，可不许他扔哪儿去。”
“娘娘，您这说的，皇上可不舍得。”
一个午间，任由她琢磨了琢磨，便取了丝线，在丝绢上勾出了几个字儿——为人君，止于仁。
昏里琉璃瓦黯淡，那鸟在上头，许是滑了站不住，忒儿的一声就飞了。
她静静坐在暖阁里，绣了个蝉儿的轮廓。
后来春里仅剩的那些日子，但凡记起了，她皆要乘辇去御花园看一看......
只是再未看着。
*
区区一年不到，吴三桂四十万大军攻陷了大半江山，广东、云贵陷，广西陷，赣、闽、湘逐一沦陷，南方失守。
因王辅臣接应吴三桂，割据平凉，西北告急。
此番势如破竹，大有席卷天下之势。
“王辅臣是以在军中击杀了莫洛，于宁羌反叛......素来与同僚不对付，不单单是与莫洛积怨，更与甘肃提督张勇短兵相接，造反也是意料之中。”
这劫难可真真是给皇上的率性而为打脸来的，虽是意料之中，可王辅臣鼠首两端，转而投向吴三桂对他来说实在是一击重创。轻狂撤藩不说，如今吴三桂占尽他半壁江山，作战指挥不利，还不得人心，是该自省了。
“董额无计，足足八月不见效益，传朕令，即刻撤回，擢图海为抚远大将军，往西攻打平凉，势必拿下。”他拾帕猛咳了咳，琢磨道：“再传话与王吉贞，但若他父愿降，朕既往不咎。”
“吴三桂这是破釜沉舟，割据了我大清万千疆土，杖打得正猛......臣仍觉，为时不晚，索性处置了力争撤藩之臣，提了他们的脑袋赴湖南与吴三桂议和，以保周全。”索额图道。
“是朕一人主张，与他们甚么干系！”这种杀忠良献贼的事儿，他是再做不出。忍鳌拜那么多年，如今又要来奉承吴三桂？决计不可能！一气上头，他怒道：“再不济朕便御驾亲征，怕了他个吴贼。”
议政王群跪下：“皇上喜怒，万不可意气用事。”m.ensotemple.com
他咳着坐下，过了良久，他道：“冒然撤藩，就是错，也归咎朕一人，既是朕之错，朕一力承担。”
担当二字，他是知道的。
就是背水一战，也当抵抗到底。
入夜。
“万岁爷主子，您用些甜粥罢。”梁九功是瞅得尽。
他亦不睬，只一手摸索着战事舆图，眼儿在那些奏疏上飞快的扫过，一行又一行，一本又一本。
梁九功端着粥凑上来，满面愁容：“知您急，可这事儿急不来呀，万岁爷，您是大清的顶梁柱呐，身子骨要紧......”这说着也是着急，那碗子一些，溅了些汤水在桌案角的舆图上。
皇上也没气力发作，梁九功忙又搁下托盘，抓着巾子去拭......
哪能给他擦，擦坏了更抓瞎。
“下去下去。”皇上皱眉挥了挥手，兀自将那擦拭舆图。
奴才们只敢守在暖阁外头，也不敢做声。听咳血咳了几道儿，就是要将心肝皆咳出来似的。
蜡又融在了案上，残余喘息。
批着朱红，拾了帕子沾了沾自己嘴角的血，他恍然察觉有双目光瞧着自己，
倏然抬头，只见他的妻抚门望着他。
“卿儿。”他茫然。
她愁容不展：“我放不下你。”
春末的帝都已然燥热不堪，白日飘来的一双柳絮，在晚间的微风中沿着墙脚跑滚着，缠绵悱恻。
颜卿一手扶腰挺着肚子，一手拾了帕子给他嘴角上的血渍擦尽，浅浅的声儿中怜惜：“当真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夫君勤勉，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愿此番是有惊无险，再不要遭难......”
他拥住她。
“没事的，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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