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已经去上朝了？”桃桃没回头，在镜子里看见了三七手中的药。
“是，”三七在碗边试好了温度，才递了过去，“主子，药。”
白栀闻到了浓重的苦味，掩住口鼻嗤笑了声，“主子，您这药下的真是越来越重了呢。”
陆桃桃冷哼：“你跟着陈义平久了，连避子汤的药劲也知道得这样清楚。”
白栀没在意，悠悠地坐到一旁，在冬日里摇着小扇，没心没肺道：“是呀，毕竟像我们这般的人不配有子嗣，不是吗？”
三七神情一凛，却见陆桃桃并无反应，好一会儿才又想起来问三七：“沈慕今日上朝是去接摄政王的旨是吗？”
“是。”三七看了眼白栀。
半年前陈义平在死前将南岭兵符交予了白栀，纵使坊间的风言风语要将这出身卑贱的小妇人淹死，白栀也雷打不动。
陈义平头七一过，她便将兵符连带着自己交到了花折王府，闻卓理所应当地认为沈慕把持了南岭大军，气得当夜吐血躺到如今；赵曼华将时局看得清楚，没过多久便称病将那十来年没有垂下的帘子彻底放了手。
“粮马道的事安排好了吗？前往漠北的辎重可就要动身了。”陆桃桃看向白栀，“你知道，我们必须速战速决了。赵曼华……也该好好安享晚年了。”
“动手吧。”
白栀沉默点了头，转身钻进了烟花巷。
***
八月的天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晌午时分有人叩开了御书房的大门。
沈宴近来将朝政学得努力，方要将图纸交予沈慕检查就被这闯入的小兵吓掉了。
沈宴脸色一变就要发火，沈慕却瞧见了在这张汗流浃背的灰头土脸里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不详。
杨合廷已经快老的走不动了，他瘫在半围椅里，仍然累得喘息。
外头打了雷，雨下的豆大。裴思赶来的时候衣裳全湿了，沈慕看着跟自己风里雨里来去的兄弟，深深吸了口气。
裴思双目通红，咬牙看向他，“王爷，我爹……当真……”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
裴思小的时候就坐在父亲的肩头，借着父亲的高度，他可以毫无障碍地看见烟都一切的高景。
后来上了战场，父亲披甲上马站在他的身前，他便觉得父亲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墙；父亲策马而去，一剑便能割掉敌人的头颅，血液飞溅在父亲的脸上时，他认定裴桓是北方的狼王，是不败的神话。
可原来裴桓，父亲，也终究只是血肉之躯。
杨合廷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不舍，他斟酌着语气，颤巍巍道：“裴参军，你、你节哀顺变。老臣与驰北王曾有过几年同僚交情，他是个行兵打仗的天才，但这世间并无不败之军。”
“我不信！”裴思在暴雨中扔掉了佩剑，重重砸在明堂，“父亲不会输！他打了一辈子的仗，怎么会在辎重运输这般荒唐的环节出错！”
裴思咬牙扑通跪下，“皇上！臣请求重查漠北辎重一案！”
沈宴惊慌看向沈慕，被裴思这幅雨中凶神的模样吓得一哆嗦，“小皇——摄政王，您看这事……”
沈慕沉重看向流泪的裴思，道：“裴思，你知道如今最要紧的不是这个。”
裴思绷紧的脸色猛然煞白，他站在熙攘的人群中，却成了孤零零的小狼。
杨合廷松了一口气。
裴思抹了把下巴没能滴落的雨，苦笑着问沈慕：“那摄政王大人，如今最要紧的是什么？”
沈慕眉头紧锁，无情说道：“裴嵩世子早年在征伐箫国时牺牲，如今驰北王为保卫我国疆土捐躯，大离不会亏待有功之人。但如今，你不再是裴家的二公子，而是驰北军新的首领。”
沈慕起身，猩红长袍被风吹动，沉声道：“你该到漠北去，成为新的城墙。”
***
沈慕回到家时，陆桃桃撑伞等在门前，看见他的轿子近了才拎着裙子跳下台阶。
沈慕难掩倦色，疲惫地替妻子挡住飞散的雨珠，“怎么雨这么大还等在这儿？”
陆桃桃看着沈慕湿透的半个肩膀，勉强笑了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怕你去凡阁找花姑娘诉苦啊。”
沈慕终于笑了出来，和陆桃桃一起踏进内堂。
餐桌上陆桃桃放下了碗筷，“你要与裴思一同去漠北？
“嗯，”沈慕猫一样将剔干净刺得鱼肉放进陆桃桃碗里，“虽说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来的这样快，他自己前去，我放心不下。”
陆桃桃再也吃不下了，“那我呢？”
“桃桃舍不得我？”沈慕无所谓笑了笑，“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陆桃桃没笑，沈慕像是才察觉她不高兴，拉下了笑，正色道：“漠北粮马道的辎重运输向来由户部检查，辎重若是有问题户部为何不报？”
“理由有二，一，此乃户部蓄意为之；二，辎重在发出时并无问题，而是在途中遇了险阻。烟都自漠北漕运陆路无人沙地数不胜数，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防不胜防。”沈慕看向陆桃桃，“你我成亲后，按律法你在家休养半年，如今期满，重掌阴阳司，查清户部，你顺理成章。”EnSotEmplE
“舅舅在边陲奉献了自己的一生，他是大离当之无愧的英雄，我不能让裴家背负这般无能的骂名，仗自然是要打，但驰北大军也绝不能被污名化。”
“若不百年之后，我无颜去见舅舅，见大哥。
“桃桃，我需要你。”
“好，”陆桃桃点头，乖巧将鱼肉吃了，“你去吧，八万英豪交予你，烟都，我帮你守着。”
***
沈慕吃完饭又被兵部的人叫走，陆桃桃也在夜中再被请进宫中。
她进门时，为她接过袍子的不是全恩，却是刘德元。
“刘公公，”陆桃桃看向他苍老的脸，“怎么今日是你当值？”
“他与哀家一同来的，全公公为陆掌司寻些冰镇压惊去了。”
陆桃桃这才看见在帷帐下的赵曼华，不动声色眯起了眼。
“哀家这把老骨头也不懂这些事了，既然陆掌司与皇帝有政事商议，那便先回去了。”
赵曼华起身，裙摆在明堂上没有留下痕迹，慈爱地摸了摸沈宴的发退了。
经过陆桃桃时，那眼中的温存竟都未退。
“小皇嫂！”
赵曼华一走，沈宴便站了起来，“你可来了，我方才差点被这老女人憋死！”
“她来做什么？”陆桃桃讽刺一笑，“又来说道皇嗣的事？”
“可不是！”沈宴孩子气地噘嘴，“朕才不想什么开枝散叶，后宫中那些女人无趣死了，一个个除了长相不同，其他说话走路做事都一模一样，简直像是一个木偶坊里造出来的傀儡。”
“这也并非她们所愿……”陆桃桃抬起头，又很快转了话题，“皇上，摄政王不日便要启程前往漠北，将士在外戍守边疆，是国家利剑。烟都被保卫在其中，也决不可坐享庇佑，辎重的事必须要调查清楚，否则寒了的不仅是将士的心，更是百姓的信。”
沈宴认真点头，“那小皇嫂，如今我们改如何做？”
\"听闻此次辎重与粮草不仅在份量上对不上，连运输到前线的粮食也有霉掉的陈糠，\"沈宴道，“我已扣下了户部，准备请三司会审，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陆桃桃赞许点头，“这很好，但并不足够。”
“空缺须得补上，这批军粮可抵南岭一年的收成，这么大的空缺怎么补，从哪里补，如何补，皇上可曾想过？”
沈宴被问住了，陆桃桃并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
陆桃桃道：“潜州是粮食大城，先从潜州走漕运填补第一批空缺，不让漠北饿肚子，国库拿出一半银子从民间买粮，同时从厥西借调，厥西水土丰茂，有自己的军粮地，一时半会不会出问题，先紧供着漠北使。”
沈宴咬住笔头，为难道：“可厥西如何同意将粮食送往漠北？”
“免除赋税，”陆桃桃一锤定音，“借调条以朝廷的名义打下。”
沈宴没有犹豫，重重点头。
***
三七将马车停在神武门，一见陆桃桃便迎了上去，车里还坐着个点着琉璃盏绣栀子花的白栀。
白栀抬眼，面无表情问：“狗皇帝同意了？”
“他还有别的办法吗？”陆桃桃整个人带着厚重的水汽，她的脸色冷如雨水，道，“南岭的粮今夜便会发出，让你的人先别急着动，待下了水路拖延几天等到厥西的借调粮也到了再动手，免得引起沈慕疑心。”
陆桃桃看向白栀毫不在意地脸，又确认了一遍，“陈义平给你留下的一万人，沈慕确认没有发觉？”
白栀美艳一笑，“我说陆掌司，那一万人成日藏在青楼楚馆的地下，咱们摄政王如今又家教甚严，别说他本人，就怕手底下的蚊子都不敢再往那烟花地飞啊。”
陆桃桃点头，按住心口，“好，待沈慕走后，我们便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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