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芸芸只能每天跟着祖母去诏狱探监，有时候祖母病了她就独自去，顺便也帮严老大人捎带一些东西。
严家老夫人早已去世，几个儿媳避嫌不好来，又没有待字闺中的孙女，严家那个七岁的小男孙来了三天，就吓病了，高烧起不来床。
有了队友做参照组，刘家人越发知道刘芸的胆大心细。
唉，刘芸芸叹息，欺负小孩子真是不好意思，可她没有别的选择。
皇帝为立后一事和朝臣僵持住了，几位老大人都是国之重臣，一下子少了三个人，这三个部门都有些抓瞎，尤其是国子监，年轻气盛、满腔热血的学子们组织起来，在宫门前静坐，要求皇帝严惩妖妃，释放祭酒大人。
“他们这是要逼宫吗？”垂拱殿内，皇帝气得把龙案上东西摔到地上，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熟练的的跪伏在地。自从皇帝宠爱叶妃之后，这样的情况就越来越频繁。
刚巧在殿内回禀国事的文阁老默默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搭茬。
皇帝又摔了一个茶盏，怒气冲冲坐回龙椅上，指着文阁老问：“先生，朝臣当真就容不得朕私宠一个妇人吗？”
“陛下息怒，您宠爱何人，立何人为后，都是陛下私事。只是陛下家事即国事，想立叶妃娘娘为后，少不得前后考虑周详些。”
说话听音儿，一直以来绝大部分朝臣都反对的事情，突然露出了松动的口风，皇帝也高兴起来，笑问，“先生以何教朕？”
“臣不敢，只是有些心腹话想说与陛下。一国之后、母仪天下，自然要选那德行、才干、家世、容貌缺一不可的人才行。”
“先贵太妃家中父兄不过一屠夫耳！”皇帝沉着脸道。
“所以，是先贵太妃。”文阁老面无表情，先帝晚年再宠爱贵妃，也没封她当皇后；贵妃的枕边风再厉害也只给父兄求了个虚衔官职，并没有封爵。而皇后之父按制封承恩公爵，满堂朝臣鞠躬精粹五十年，最后一个罪人因裙带关系压在他们上面，情何以堪！
“朕与先生知无不言，叶妃前些日子查出有孕在身，她素来得朕的心意，朕是真心想立她为后的。”
“老臣还是那句话，德容妇工缺一不可，若是陛下执意立后，总要为叶妃娘娘补全才好。”
“如何补？”
“其他倒是好说，只出身一样，叶妃娘娘父亲乃是昔年杭州知府叶树德，贪赃枉法、勾结盐商、鱼肉百姓，是陛下亲自下旨勾的秋决名单。后其子又落草为寇，抢劫过往商队，也是经由刑部明正典刑的。这等无德之家的女儿，实在不堪做国母。”
本是批评的话，可文阁老表情太正常了，说话音调也平平，仿佛只是在诉说事实，而不是控诉什么。
皇帝摸了摸鼻子，也没生气，他也知道叶妃娘家父兄都不是好东西，可谁叫叶妃真的合他心意呢？“朕也问过爱妃，可否认叶先生做干亲，叶妃依恋母族，倒是婉拒了。”
文阁老一噎，皇帝口中的叶先生是同为内阁辅臣的叶大学士，真是数十年如一日为皇家尽心竭力，突然天上掉下口黑锅，文阁老简直同情这个老伙计。拒绝的好，拒绝的妙，叶氏妖女不拒绝，叶老弟得带着叶家全体男丁辞官归隐！好好的诗书世宦之家，出个祸国殃民的妖女，真是自家血脉也就罢了，这种“干亲”，呵呵！遗臭万年！https://ensotemple.com
“陛下，何必执意立后呢？贵妃已是二品，顶顶尊贵。皇后娘娘仙逝多年，宫中已贵妃为尊。”
皇帝又不好意思得轻咳一声，这情况他也和爱妃说过，奈何爱妃不愿意啊。只要爱妃一哭，他这心就疼得厉害。思来想去，不过一个后位，给自己心爱的女人，给了也就给了。当然，对着老臣皇帝不会说实话，只道：“爱妃正孕育皇嗣，着实辛苦，朕想给她最好的。”
即便已经在心里吐槽了无数遍，但听到这种昏君言论，文阁老还是忍不住眼前发黑。陛下啊！你是一国之君，万民之父，怎么能想把最好的给一个妇人，还是母家犯罪的妇人！先帝啊！您怎么还不给陛下托梦，老臣这首辅都快干不下去了！
听着皇帝一口一个皇嗣，文阁老不敢提醒他，你非要赶着立后，造一个嫡子出来，有没有想过现在的太子怎么办？太子殿下原配嫡出，既嫡且长，这些年读书、办差没有一处不好，宗室、文臣、武勋也处处平衡有道，立了个这样受宠的继后，又有身孕，你是想废太子吗？
先皇后父兄为国征战，族中数十人血洒疆场，国舅还是陛下伴读，当初为陛下登基殚精竭虑，甚至为陛下挡过刀的交情啊！你就要这样辜负他的恩义，寒老臣们的心吗？
我的陛下啊！您今年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太/祖雄才大略，享年五十又三；太宗继往开来，四十又八；先帝长寿，也看看六十而已。叶妃腹中婴儿不一定是皇子，即便是，也不一定能顺利长大，即便顺利长成，也不一定文韬武略！待他长成，陛下多大年岁了？国赖长君！若是有一个年幼的嫡皇子搅混水，皇子们个个被勾起野心，朝堂就乱了。国家长治久安最需要的稳定、和平的环境！
陛下啊陛下，男人爱美色没问题，后宫佳丽三千，就算有几个出生不光彩、手段不正当的，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朝臣也懒得进言。可让侍奉多年的内命妇在一个二十岁年轻小姑娘面前俯首，让诰命们对着一个犯妇磕头，让太/祖、太/宗的血脉在妖妃面前打躬作揖，怕是皇陵都要震动啊！
这些话，文高老在脑子里转了许多次，却一次也没说出口，疏不间亲，他太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只是从小立志报国，一腔热血为民请命，尽心竭力辅佐君王，这四十年不变的坚持，真的就这么放弃吗？
陛下还是垂髫小童的时候，他就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为陛下讲过《尚书》，他也是看着陛下长大的。文阁老闭了闭眼睛，这些日子，他总爱读唐史明皇一段，何其相似。李隆基也是雄才大略，曾有开元之治，万国来朝；可天子一旦迷恋女色，也能把盛世大唐打出安史之乱的烂摊子。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下定决心，文阁老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叹道：“此事实在不易，老臣也不愿见陛下为难。既然叶妃娘娘不愿认干亲，不若重审当年叶家一案吧。三司同审，天下见证。老臣也倚老卖老说一句，若是查实叶家无辜，老臣带头请立叶妃娘娘为后；若是叶家罪有应得，也请陛下明察秋毫，勿再提此事。”
皇帝想了想，文阁老是唯一一个支持他立后的人，支持？算了，总要给心爱的女人一个光彩的出生。“就依先生所言。”
“都察院近些年都是左都御史刘某主持日常事务，还请陛下赦他回朝查清真相。”
“他因爱妃之事入狱，若是挟私报复……”
“陛下！”文阁老提高音调，忍了又忍才勉强压下火气，“朝廷法度森严，三司是最后的底线和良心，刘某素有刚直之名，陛下多虑了。”
皇帝轻咳一声，“先生勿怪，是朕失言了，一切就依先生所言。”
“既然刘某得了赦免，那国子监祭酒……”文阁老趁机求情。
皇帝摆摆袖子，“罢了，罢了，朕还能真和他们计较不成，让赵爱卿把那群犯上的学子带走好好管束。”
文阁老回到值房，怔怔看着一摞摞奏折，陛下处理其他朝政事务一如既往英明果决，只是一旦和叶氏沾边，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之前内宫争吃争穿的时候，外朝就有御史弹劾叶氏奢靡，用蜀锦做鞋；后来后宫连连损折高位嫔妃，不是没有议论过叶氏下暗手；到了现在，陛下都成了她的打手。文阁老也曾和这位独得圣宠的叶妃有过几面之缘，的确貌美，可是再貌美也是一个女人，尤其德行这样差，陛下看人的眼光真是水往低处流、一年不如一年了。
眼前这局面啊……文阁老只能寄希望于陛下看到叶家罪有应得的消息能迷途知返。傍晚，内阁散值之后，文阁老慢慢走出皇宫，宫门口值守的是邓家一位小辈，见他过来，忙过来行礼，扶他上马车。
文阁老自嘲：“我们这些老东西，扑腾得慢，劳累你了。”
“老先生说的哪里话，晚辈有幸搭把手，听您只言片语，也受教呢。”邓小将眉眼含笑，十分亲和。
“多谢，多谢。”文阁老拍拍那小将的手，坐着自家马车摇回去了。
邓小将压住心中欢喜，继续巡逻，文阁老这样的老臣，从来不肯与他们有交集的，只因邓家是太子母家。如今……
朝堂上的风云，刘家人是不知道，或者说他们只是到一个结果——刘老大人出狱了。
在诏狱关了两个月，刘老大人原本红润饱满的脸庞瘦得两颊凹陷，回家了还不肯歇着，即刻投入到重审叶家案的忙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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