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芸姐儿当真是好样的。”祖母拦着刘芸笑道：“之前你不是羡慕浏阳郡主家的福大姑娘打马球的风姿吗？祖母这些日子也找了专精马球的女师傅，专门教你。”
“啊？”刘芸抬起头，疑惑得看着祖母，使劲儿回想，仿佛是有这回事儿。那不过是小孩子戏言，看着别人骑马威风随口感慨一句而已。“让祖母费心了。咱家又没有马场，为我兴师动众的，芸儿心里过意不去。”
“也不单单是你，家里的没差事的都去，有伴儿的，芸儿不怕孤单。”
可刘家是耕读传家的文官家庭啊，这一窝蜂学马球是怎么个意思？
看刘芸没答话，老夫人笑道：“芸儿难道是怕辛苦吗？”
“不怕的！”刘芸条件反射回答，“芸儿一定好好学，等明年马球会也下场给祖母争彩头。”
老夫人哈哈大笑，“你这没马高的小丫头片子，谁敢让你上场。”
如此，刘芸的行程就定了，早上起来晨昏定省，而后和兄弟姐妹们去早为轩读书，中午午休半个时辰，然后去郊外马场学骑马，晚上回来祖母都歇下了，只能在门外行礼，然后拖着一身疲惫洗漱休息。天天和兄弟姐妹们在一起，感情都亲密好多，尤其是和年纪大的堂兄堂姐，以前说不到一起的，现在却有聊不完的话题。
不过，和刘芸关系最好的还是四叔家的芳姐儿，她俩年纪最接近，骑马时候遇到的困难也相近。
被师傅从马背上抱下来，刘芸坐进凉亭里，借桌布挡着摸了摸大腿根。
“还疼啊？”芳姐儿左右看看，凉亭里只有她俩，凑近小声问道。https://ensotemple.com
“一点点，结痂都脱落了，你呢？”
“我也是，昨天手痒扣掉一块结痂，露出的皮肉粉红粉红的，很薄，感觉血就包在里面。今天都不敢动作太大，生怕又磨破了。”芳姐儿拍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刘芸太又同感了，“之前祖母问我怕不怕，我还放了大话，如今才知道后悔。”
“后悔？那你去和祖母说说，咱不学了？”
刘芸撇嘴，“不敢。”刘家家教甚言，这种半途而废的蠢事，之前有堂兄学文的时候犯过，被抽了几十荆条，后背血淋淋还得继续上课。听说后刘芸都惊呆了，这是拿儿孙当贼打呢，不到十岁的孩子，下手这么狠。
不过有了这位堂兄的悲惨案例在前，刘家兄弟姐妹再不敢打退堂鼓。
“哈哈哈，你也别怕，我听师傅说只要磨出了茧子，以后就不会疼了。我觉得骑马挺好玩儿的，以前天天关在家里，花园再好，哪儿有外面宽阔啊。”
“知道，你就大我一岁，别这幅大姐姐模样好不好。”刘芸和芳姐儿你挠我我挠你，笑成一团。闹够了歪在垫子上，刘芸感慨：“是挺好的，我现在每顿吃两碗饭，第一回吃这么多吓得嬷嬷去找大伯娘，生怕我吃坏了。”
“我也是！以前那些点心放干了都不想动，现在吃完了晚上还要再加一顿，你看我，头发是不是都黑亮许多。”
“出来好是好，就是不能常陪在祖母身边，我总觉得祖母这些天头发又白了些。”高兴过后，刘芸又想起这事儿，马场太远，赶不上晚上请安，早上和兄弟姐们一起去问安的时候，祖母只能一人叮嘱一句，就赶他们去读书，怕误了时辰。
“祖母病了的呀，慢慢养就好了。”家里前段时间的低气压，即便懵懵懂懂的芳姐儿也是知道的。
“唉……”刘芸叹息，的确只有这样了。
从马场回来，刘芸照例去祖母门外行礼，今天房里却还亮着灯。刘芸笑了，难道她和祖母心有灵犀，都想见彼此一面。
见刘芸来了，大丫鬟自去通传不提。
刘芸拎着裙摆跨过门槛，笑容慢慢收起来，只因屋里气氛实在凝重。祖母面无表情不说，连祖母身边笑口常开的常嬷嬷都一脸肃容。
“祖母，芸儿给您问安。”
“安，起来吧，今天学得怎么样？累不累？”
老夫人招手，刘芸习惯性依偎过去，笑道：“今天新学了上马，以前都是师傅抱我们上马、或者搭高脚凳的，今天学会自己抓着脚蹬爬上去了。其实不难，我能够着马鞍，手上用劲，脚踩实了马镫，一跨就上去了。”
“好，跑马有意思吗？”
“特别有意思。师傅还给我们演示了让马儿躺着，他假装腿不能动，挪到马背上，马儿自己站起来跑。真是厉害，听说战场上兵士受了伤，就这样做的。不过师傅也说，这要马儿和主人心意相通才行，祖母，我能自己养一匹小马吗？我天天去给他刷毛，等他长大了，也和我心意相通。就养在郊外的马场，我问了，他们那里好多人寄养的。”
“自然能行，等你学好了，祖母就给你挑一匹好马，高不高兴？”
“高兴！”刘芸眨巴着大眼睛，笑问：“祖母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喝药，也高兴吗？”
老夫人摸摸刘芸的小发揪，微微勾起唇角：“高兴。”
刘芸又去看常嬷嬷，常嬷嬷摆出笑模样，“四姑娘放心，老夫人吃得好睡得香，可高兴了。”
好吧，小孩子没人权，她们都不说实话的。
刘芸又撒娇卖乖一阵子，被赶去睡觉。
等人走了，常嬷嬷才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苦药，“您喝了，好安睡，家里还靠您撑着呢。”
老夫人接过一饮而尽：“心里有事儿，喝再多安神汤也睡不踏实。”
“您放心，老太爷一定遇难成祥，阿弥陀佛，咱家常年行善，逢年过节施米舍药，佛祖都看在眼里呢。”
“这和行善不行善有什么关系，放心吧，我没事儿，像你说的，我得撑住才行。”老夫人幽幽叹息，“其实，我心里早有预感。老头子坐在这个位置上，职责所在，又是耿介性子，只要陛下不改立后的心意，他结局是注定的。”
“您别说丧气话……”
“实话都不好听，只是可怜家里儿孙，不知是否会牵连。我如今能做的，也就是让他们多读书、多习武，强身健体、明志向学，即便日后家业败了，凭这些也能东山再起。”
“您……”
“好了，不说了，歇了吧。”
刘芸看祖母那里问不出什么，第二天去马场的时候，拉了大伯家的荣堂兄，小声问道：“二哥哥，我们怎么办啊？还继续来学骑马呀？”
“什么怎么办？”荣堂兄十六岁，已经是定亲的大人了，可表情管理依然有待提高，眼里的慌乱止都止不住。
“二哥哥，我住在祖母院里！”刘芸强调。
荣堂兄想想也是，叹息道：“芸儿，你素来聪明，多安慰陪伴祖母就好。至于学不学骑马，这些事情有大人呢。即便祖父入狱了，咱家也还供得起，不必担心。上回祖父不就安全回来了，这回也行。”
啥玩意儿？怎么又进去了！她利用自己年龄小的优势，给祖父送医药、送温暖，祖父没死，她的任务不就完成了吗？
只怪家中成年男子都要上朝上衙，晨昏定省的时候见不着，每个月只在休沐时候见祖父，刘芸都没及时发现祖父入狱了。
“二哥哥，可我还是有些害怕。”
“不怕，不怕，乖乖听祖母的话，二哥哥会保护你的。”
看着小少年拍自己那没长成了小胸脯，刘云勉强勾了勾嘴角，捧场露出个笑容。
马场的课程最终还是结束了，家里的孩子被通知回早为轩读书。芳姐儿最后知后觉，也从母亲那里得知祖父入狱的消息，第二天来上课的时候，眼睛哭得和烂桃儿一样。
“芸儿，我们怎么办？祖父会不会有事？”
“不会，上回不就没事吗？”刘芸只能捡荣堂兄的话安慰她。
芳姐儿是真儿童，听了同龄人的安慰，比大人的保证还放心，很快就开始苦恼课业，忘了“大人们的事”。
大人们的事啊！刘芸如今体会到小孩子的坏处，根本没有发言权，上回机缘巧合参与了一鳞半爪，可对长辈们而言，加倍疼爱就是对刘芸聪慧最好的奖励，疼爱就包括了让她无忧无虑享受童年。
刘芸呆呆看着早为轩墙上的纸屏，上面有祖父的题字“击石乃有货，不击元无烟。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万事须己运，他得非我贤。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1）”字迹苍劲有力，完全体现了祖父从一个农家子到一代高官的学识修养，家学定名为早为轩，也是从此而来。
刘芸心想，难道这次的剧本不是高门贵女小福星，而是落难闺秀放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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