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端正了坐姿，马甲扣得太紧，胸闷气短，呼吸越发困难。
特别是隔壁座位上那道三不五时飞来的视线像瞄准器一样定在身上，让他心跳过速，脸上涌起一片淡淡的潮红。
还好严肃的场面只维持了不到十五分钟，大人物就前后脚离开了，台下众人开始扯领带的扯领带，喝水的喝水。
陈墨纠结着，要不要找个理由去把衣服换了，回来的时候顺道再换个位子。
就在这时，伊森找了个机会，从记者的包围圈里溜了出来。
一脸欢快地跑到陈墨身边坐下，旁边坐着的希陌，看过去的眼神不怎么和善。
小孩子才不在乎，梗着脖子正要回瞪过去，忽然想起来，刚才台上的大使客气地称呼他们两个演员是“我们的国宝”，当时老头就附耳警告他务必要对国际友人客气点。
伊森迅速深吸几口气平复怒气，犀利的眼刀在空中生生转个弯，插向不远处K的后背。
K正闲坐着，背后倏地一凉，一欠身，回头瞥了他们仨一眼。
三人心知肚明，扯了扯嘴角示意无事发生。K只好又把头转了回去，撩了撩耳后的头发，听几个老板聊天实在太无聊了，虽然老板里也包括了正牌男友。他微笑着，内心暴跳如雷，心想着这帮人怎么还赖着不走。
“下午我们就正式开拍。”伊森的小脸一本正经，露出小狐狸得意的笑容。
电影一旦开拍，导演就是天，等希陌落到他的手里，看他怎么蹂|躏这种没演技的家伙。
希陌不以为意，将后背靠在椅背上，放松地舒展了一下长腿，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折叠好的雪白方巾，递给了伊森。
“导演，你脸上有东西。”
伊森愣了愣，下意识地抓起帕子在脸上擦了擦，“有吗？”
陈墨僵着脸，舔了舔嘴唇，伊森白皙的脸上抹了一道绿油油的痕迹。
脑中浮现出希陌闻着手指那副嫌弃的表情。
屏住呼吸，不易察觉地露出只有希陌看得懂的尴尬，就见他嘴角扬起妖孽的笑容，贴在自己耳边轻声说，“陈老师，咱们说过的，不要和导演打小报告。”
恍然间感觉碰到了，希陌的唇与自己的耳垂，陈墨顿时像被大刀劈中脑门，迅速别过头，“伊森，你脸上确实有东西。”
伊森皱起鼻子，正要低头检查手帕，前面又传来几声喊他的声音，只得闷闷不乐地站起来，“中午我找你说戏啊，陈墨哥。”
前脚刚走，希陌单手解开西服扣子，另一只手撑住陈墨的手臂哈哈放声大笑，明媚的笑意从眼角蔓延到嘴角。
陈墨忽然觉得手臂有点痒，很轻微的触觉，挥之不去。
叹口气，看着伊森渐远的背影，心想着，完蛋了，得罪导演，希陌是不是傻了。
起身，拍了拍希陌的肩，感到他的肩膀猛然一紧张，陈墨同情道，“你不是肚子疼吗？赶紧去厕所了。”
笑声戛然而止，希陌怨恨地瞪大眼睛，“我不去！”
陈墨摇摇头，离开了座位，打算去更衣室换回自己的衣服，这礼服束缚得胸口发闷。
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只要一靠近希陌，就觉得呼吸急促，心脏无处安放。
以前观摩爱情电影，总觉得这些情绪处理太程式化，爱情又不是AED，怎么就能心跳加速了。
结果到头来，该死的本能反应，像咳嗽一样藏不住，他不能不唾弃自己。
他正在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背后希陌叫了他一声，“陈墨。”
唉。
无奈地回头，就看见那张漂亮的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合，“我们还是朋友吧。”
语气中有种青涩的紧张，好像一个等着老师发考卷的小学生。
原来，他还是有点在乎自己的。m.ensotemple.com
陈墨顿了顿，露出一个安静平和的笑容，嘴角微微翘起，黑色的眼睛里透出亮光，“当然。”
两个字说得温柔，又，有些绝望。
做朋友吧，总比陌生人好一点。
四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他听见心头裂开一道缝，慢慢碎开来。
如果说希陌刚开始的敌意和怒气还让他有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这句问话彻底让他明白了。
两人真的绝无可能了。
爱的对面，从来都不是恨，而是平静。
希陌静静看着他，专注地盯着脸上的每一个变化，最终什么也没发现，终于轻松地笑了起来，“好啊，那下午见，墨。”
他又恢复了曾经喊陈墨的方式，但不是亲昵，更像是死党间的叫法。
希陌拍拍膝盖站起来，“我还有一些工作，等下午再进棚，我已经和K说过了，你帮我和导演说一声？”语气亲切地像对朋友一样。
陈墨点点头。
那个黑暗中会一动不动地注视自己的希陌，不在了。
那个黑暗中缠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陈老师，你可能再也不会有红线了。”小红那句话蓦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那天晚上，他听见最多次的那三个字，一遍一遍，柔情万分，带着一丝丝慌乱，但是坚定的。
陈墨笑了笑，没有了魔法，那三个字也就消失了。
微笑着，雨后的阳光明媚，扫开了所有的阴霾。
接下来的工作，进行到顺利地不像话。
陈墨都没想到，面对伊森的百般为难，希陌居然表现出极大程度的忍耐和包容，用各种方式演绎导演的要求。
这就是专业演员的素质，他们是导演镜头中的角色，早就超脱了本身的那具躯壳。
最后伊森败下阵来，必竟胶片还是挺贵的。
原定一周的拍摄，三天左右就完成了。
广告拍得大气恢弘，可以用在奥运会开幕式上。
这三天，除去剧组的杀青饭，两个人忙里抽闲一起吃过两次饭，聊广告，聊各自的新戏，一切都挺自然的。
最后那顿饭，他俩在陈墨公寓里吃的，外卖实在太难吃，陈墨煮了大永发超市里买的速冻饺子。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希陌的绯闻上。
“哦，我听说你有女朋友了。”陈墨笑呵呵地，手一抖，醋倒了小半碗。
希陌皱起眉，“你从哪里听说的？”
“废话，当然是营销号。”陈墨腾空手，给房间里的小红塞了几个饺子，刻意避开了希陌的目光。
见多好几次他给孩子喂各种肉食，希陌早就见怪不怪，只不过这孩子总让他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而且一旦靠近自己就吱吱呀呀地怪叫，希陌也不是很想亲近。
他也不太想回答刚才那个问题，干脆转了个话题，“墨，这孩子真是你领养的？”
陈墨一听，矮油，还是这么个调调，兵来将挡，你挖我的壕沟我端你的碉堡。
“这孩子你认识的。”
“什么？”
“哦，我以前那个助理，你还记得吧，小红。”
趴在沙发上做出小狗状，就差吐出舌头汪汪两声，小红连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要啊，陈老师。
希陌装模做样地想了想，是有这么个人。
“这是小红的弟弟，他妈妈超生，就把孩子丢了，小红不忍心，把孩子抱我这里了。”
希陌似笑非笑，“墨，我又不是白痴。”
陈墨伸手把孩子抱起来，推到他面前，“你不信，那你看看，他是不是和小红长得很像。”
孩子咬着嘴角气鼓鼓地瞪着他，希陌愣了愣，别说还真是像，鼻子眼睛嘴巴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眸光一闪，把视线偏了过去，“墨，你干嘛老做好人。”
“啊？”
“你助理的弟弟，你帮忙养什么养？还有那个伊森，我觉得他的心理状况很有问题，你要不要离他远一点。”
希陌抓起餐桌一角放了几天的法棍，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凶神恶煞地磨着牙。
陈墨觉得这副小狼狗的样子真好笑，从沙发上抱着小红起来，走到窗口，小红还真是怕希陌，浑身都在炸毛。
不知怎么，他又有点想念阿不，上次老吴和他视频的时候，看见老吴的闺女楚楚搂着圆头圆脑的阿不亲不停。
阿不看见视频里的他已经不太在意了。
“陈墨，你再不回来，阿不就送给我吧。”楚楚朗声说道，小姑娘的笑容特别无邪，阿不在她拢起的掌心里蹭了蹭。
好多时候，一旦分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吧。
那个时刻的阳光很好，光线穿透了他的皮肤，耳朵隐隐发热，在金色的光线下半透明地微颤着，红红的。
“我养这孩子给我养老啊。”
“什么？！”
希陌莫名其妙，“你才多大，养什么老。”
陈墨叹口气，都注孤生的命数了，还不提早做准备。
“那，你什么时候回国。”希陌见他不回答，换了个问题。
“不知道，等电影拍完再说。”把视线缓缓转向窗外，远处的叶子落了一地。
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接下来他还要去另外几个地方工作，这样挺好的，特别适合遗忘。
希陌不说话了，出神地看着他侧面的轮廓，金光中可以看见细小的绒毛。
几分钟后，闹钟响了起来，按下闹钟，不舍，但还是要走了。
“哦，上次营销号拍到那个女人是我妈。”出门前，希陌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
“你，你妈？”陈墨的眼睛越瞪越大，这这这，怎么可能，那照片里的女人，身材姣好，怎么可能是妈妈级的？
“唔，我会告诉我妈，她成功骗倒了你。”希陌大笑着，挥手和他告别。
那段时间里他的心情糟透了，就给自己放了个假，飞到一个小海岛上躺平晒太阳。他妈察觉出怠工的儿子太不对劲，也飞去陪了他半天，然后就被营销号拍到了。
公司在第一时间问他是不是要澄清，鬼使神差地，他拒绝了，潜意识里似乎觉得这样也好。
“要我送你吗？”陈墨突然问，第二天希陌就要回国了，这次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希陌笔直地站在门外，眼神躲闪了一下，笑笑，“哎，不用那么矫情，公司安排好车了，走之前我还有个活动。”
陈墨拍了拍他的脑袋，“厉害啊，希老师，宇宙大明星。”
希陌嘁了一声，由着那只手在头发上乱揉一气，“那我回去收拾箱子了，你早点休息。”
转身走出两步，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动半圈，门开了。
拉开门的瞬间，听见陈墨喊他。
“陌。我后天也要出发了，我们就此别过，加油啊。”
希陌回过头，看着他还站在原地，冲自己挥了挥手，嘴角浮现的一抹笑意，异乎寻常的温柔。
隔在两人中间的灰色木门缓缓地合上了。
“陈老师。”小红有些担心，扯了扯陈墨的裤脚。
“小红，你说有没有可能，他还会喜欢上别人，可以过得幸福些？”他蹲下来，抱着手纠结着。
小红憋了半天，“陈老师，我上次是不是和你说了，希，希，希老师身后也有个守护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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