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我不是人。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从离开你，去帮瑞秋师妹做戏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想到了今天。
虽然没人告诉过我，但我不是傻子，我都知道——当年要是没有你，我根本进不了话剧队，要是没有你，我也根本进不了马老师的师门，我一直叫你队长而不是师兄，不光是因为你从来不喊马老师“师傅”，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不配，甚至每次喊马老师“师傅”，我都会觉得脸红，因为我不配。
我永远不会忘记加入师门的那一天，你对我说“咱们一块儿把师门发扬光大”——可这么多年我都做了什么？你跟着师傅创业的时候，我一心考公，你自己创业的时候，我连台都不敢上，你鼓励我追求自己热爱的事业，我却始终畏手畏脚……现在只要想起进师门的那天，再想想我做过的那些事，我就没脸再面对你，没脸再面对这么些年，更没脸说自己是个戏剧人。
我答应瑞秋师妹帮她走到决赛，《女家》是根据你的本子《屠龙》改编的，是从文星买的使用权，之所以和《畜》分到同一个单元，是瑞秋活动的结果。我知道她想报复你，这一次在师傅和你之间，我选了师傅。我知道选谁都是错，所以从做出选择的那天开始，我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还有一件事。队长，四年前你把《屠龙》版权卖了之后，给我家寄了十万块钱，大金哥最近才把这件事告诉我。这十万块我会连本带息还给你的，但是你为我做过的事，可能这辈子我都还不清了。
队长，我走了，我要离开北京了。虽然没资格说这样的话，但还是想让你知道，在这个世上，永远有一个人会无条件支持你。你是我永远的队长。
*
徐行在车上就给应斯坦打了电话，第一个电话应斯坦没接，第二个电话接起后，徐行直接问他是不是在南站，应斯坦不吱声。
“在南站等我，要是见不到你，这辈子也不用再见了。”
徐行赶到南站进站大厅门口的时候，望见屏风后推着行李站在安检传送带另一侧的应斯坦。通过屏风上的一条透明带，两人目光交汇，徐行从应斯坦的眼里同时看到了胆怯跟勇气。
徐行把应斯坦喊出来，两人在南站外的一家快餐店窗边面对面坐下，应斯坦始终低着头。
“几点的车？”徐行问。
“十点半。”应斯坦答。
徐行看了眼手机：“还有半小时。”
应斯坦不抬眼也不答话。
“你回家干什么？”徐行又问。
应斯坦没有犹豫，坦诚答：“重新考公。”
徐行笑了一下，望向窗外，清晨的阳光一片大好。
“可真是个孝子。”徐行说。
但应斯坦的脸色变得更差劲了。
“裴景找过你吗？”
徐行的这个问题终于让应斯坦有了些别的反应。
裴景是徐行当年去欧洲游学的领队，当时还是一名戏剧专业的博士生，如今已经成了国家大剧院的一名青年导演。
应斯坦点点头：“嗯……”
“去国家大剧院也是体制内的工作，还能做戏，为什么不去？”徐行问。
应斯坦十分为难地紧紧抿着唇，不答话。
徐行步步紧逼道：“还有二十三分钟车就开了。想走的话就回答我——为什么不去？”
应斯坦终于硬着头皮开口道：“那是队长的工作，我不能偷。”
徐行狠狠一拍桌子：“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这么好的机会不要！犯什么傻？”
应斯坦终于抬了眼，整张脸的肌肉都在抽搐：“我知道四年前裴景就找你去国家大剧院，但你拒绝了。这一次他之所以给我这个机会，也是因为几个月前看了我演的《青龙》，而这个角色本来也不是我的……我上台那也是因为……因为队长你……你叫我怎么有脸……有脸接受这份工作？我没脸！我没脸……”
应斯坦的声音越来越哑，气息越来越急，还没说完就失声啜泣起来。www.ensotemple.com
徐行沉默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应斯坦身前，把他的头揽到自己肚子上。应斯坦抽动的头在他肚皮上颤动，哭声一下，一下，像被奋力拨动的琴音。徐行伸手按住他脑袋，渐渐地，应斯坦止住了哭泣。
“还有一刻钟，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徐行对靠在他腰上的应斯坦说，“但我希望你留下。斯坦，你记住，不是你偷了我的什么，从来都不是。而是我需要你，过去需要，现在需要，以后也需要。留下吧。”
徐行扶起应斯坦的头，轻声说，“别忘了，师门还要靠我们发扬光大。”
“队长……”应斯坦已然泣不成声。
最后，应斯坦终是没走成。徐行把他带回了剧院。
沉默一路的应斯坦站到剧院门口，才终于开口，问：“队长，当年你不肯说《青龙》里秦天的那句台词，就叫我替你演，我怎么都不肯演，最后师傅来找我，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徐行沉默半天，才鼓起勇气问：“什么？”
“他先问我，你们年轻人现在是不是都觉得，人该为自己活？我没答上来。师傅就说，那句台词你想不想说，都没关系了，只要你肯演就行。听师傅这么说，我……我怎么敢不演啊。可是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但我知道，这个角色应该是你的，所以我最后在台上，我没说。可是演完之后，我觉得我既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师傅……”
听到应斯坦的话，徐行闭上了眼。
当初，他对着马老师争辩——“不是所有人都像您可以接受一辈子一成不变，如果您只想迎合您这个岁数的观众，那我没别的意见，可是这样下去，话剧还有未来吗？”
他以为是他犯了大忌，可马躬亲转身，却不但没有记恨，反而因为他的反抗而开始反思自己这大半辈子的人生。
“师傅还说，他当过很多人的老师，但只当过我们两个人的师傅。说……如果他没当好，就让我多提醒他。”应斯坦的眼眶又已通红一片。
徐行的生命里没有爸爸这个角色。但马躬亲的出现无疑填补了这个空缺。只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这份贵重与来之不易的感情，已经等不到他的回报。
然而这份短暂的感情却让徐行体会到，一代人长大，一代人离开，不是简单的时间流逝，而往往伴随着权力的交割。耀武扬威的年轻人大肆炫耀的未来，实则生长在上一辈用尽全力耕耘了一生的土地之上。而交出这片土地，让年轻人在其上扬起属于他们的旗帜，上一辈在黯然退场的那一刻，内心该有多少不甘，又饱含了多少悲戚。
几滴泪从徐行面颊滑落。他已经悔了整整四年，也知道这将伴随他的一生，但他已经可以和这份悔意和平共处。因为痛永远是爱存在过的最好证明，匍匐前行的人生是对云端易坠的敬畏。
师兄弟俩在原来放青龙雕塑的地方站立良久，才走进剧院。
徐行把应斯坦带进后台的办公室，在电脑里打开一份word文档，推到应斯坦面前。
“这是什么？”应斯坦问。
“一个新的结尾。”徐行答。
***
一周后，戏剧节决赛现场。
终极对决开始前，金亦乐却迟迟没等来马瑞秋就坐，在决赛直播开始前五分钟，才看到马瑞秋一脸阴沉地走向他们剧组的席位。
此时主持人正宣布本届戏剧节决赛直播正式开始，并一一介绍出席嘉宾，在介绍到乌玛时，所有镜头对准了观众席第一排中央，可是却只看到一个名牌，名牌后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直播继续推进。五部剧目依次登场，中间穿插了一些演讲与歌舞表演环节串场。终于，《女家》剧组最后一个登场了。
台上，饰演母亲的演员苦口婆心劝道：“他会赚钱啊！等再过几年你的同学都嫁给了有本事的老公，你却只找到一个就会花言巧语讨好你的穷小子，看你还怎么在社会上立足！你知不知道，金钱和权势就是一个男人最大的魅力！永远都不会过时的魅力！”
可女儿丝毫听不进母亲的话，只歇斯底里地大喊：“我被他吻就像在被□□！你到底懂不懂这种感受？我是个人，不是你拿来跟别人攀比的商品！”
……
女儿自白道：“那个女人根本不懂，她固执又自私的基因也写进了我的身体！她想控制我，她觉得她生了我就也拥有了我，可凭什么？如果她想要的只是一件附属品，那为什么要生孩子，缝个提线木偶不就好了吗？可我最近经常做噩梦，梦到我变成一只木偶。如果是那样，我宁愿现在就去死。真的。不能选择我所爱的生活，我就已经死了。”
……
绝望的母亲再次来到佛祖面前。
“想通了？”佛祖问。
母亲点点头：“我愿意用我十年的寿命换取一碗神水。”
“好。”
母亲再次抬起头，目光里满是哀怨，但还有另一种类似释然的情感在涌动。
忽然，台下的马瑞秋警觉地皱起眉。
她扭头问身旁的金亦乐：“怎么回事？”
但金亦乐此时也有些懵。
虽然他不是全程跟着排练，但也知道现在舞台上演的情节和剧本上写的不太一样。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八零小说网为你提供最快的穷芒更新，第 133 章 决赛免费阅读。https://www.ensotemple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