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潮湿阴冷的后晌,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丁聪冷不丁接触外间,顿时一瑟缩。
他裹紧身上的风袍子,吸了下鼻子,“渝州不比府城,总是这么湿冷,寻个好时候,还是搬去府城常住吧。”
仆从在前面引路,一边聊帘子,一边笑,“府城生意也红火,如今都三家堂店了,您要是想去,老爷必然是同意的。”
进了内间,扑面而来一股甜香气。
空气中浮动着丝丝缕缕的甜意,跟外边阴雨似的,叫人不防备便沾染上头。
丁聪道:“这又是什么东西,勾得爷心里馋虫都出来了。”
隐庐管事上前迎人,惦记着早些年丁家对他们赵家的针对,象征性地拱手,“小丁掌柜安,此乃我家玲珑勺头新晋研发出的甜浆米皮,您若是喜欢,不若来上一碗?”
丁聪瘪瘪嘴,本想说不稀罕,正好瞧见旁侧一人挑起一筷子白玉般的皮子,一吸溜,鼓囊鼓囊地嚼着。
他屈服嘴巴,“来上一碗。”
掌柜喝了一褐色走堂过来,丁聪也不计较,随便寻了一桌空位,同人拼了位置,“在来上一道水晶骨,还有拿什么坛子肉。”
赶路好几天了,终于想起来要犒劳下五脏庙。
走堂轻声念叨一遍,又道:“可曾有偏好那一位的菜式?”
丁聪纳闷地看他,“你们这儿还能点厨子下菜?”
“小郎君外地来的吧?这隐庐厨子各有拿手,您要是吃惯了谁的味道,点菜的时候也可点人做。瞧,”同桌上的另一人指指身前的一个浅口木盆,“这一道干锅鲜烩便是魏九的拿手菜。这都是我来这儿吃得第五次了。”
丁聪眉峰更紧:魏九又是何人?
怎出门几月,赵家又请了什么名厨。
很快,他的疑惑便解开了。
此时尚未至晡食时分,却有侍从、仆妇打扮的人进进出出,所言尽是点名要某一厨子的某一道菜。
过半晌,侍从将打听的消息告知自家小郎君。
丁聪挑起面皮送到嘴里,清甜怡口的汤汁早已浸透面皮里外,面皮薄而劲道,爽口弹牙,加上温热的甜汤水,一口下去,肺腑混热,外边行走沾染的寒气顿时消失。
吃完一小碗,丁聪意犹未尽,第二碗换了口味,便放慢速度,细细品味。
一小口,嚼着,他心说:这是我剑南独有的岩米米浆。这味道他吃了二十几年,必然不会出错。
第二口,他想要溜去后厨看看,他猜测:这吊面皮的厨子必然是个不怕烫手的,这种爽滑劲道和口感,只有经验老道的厨子才能掌握住最恰当的火候。
第三口,随了汤,是碗底料,尚有面皮出锅时候的热度,经由甜汤唤醒面独属于面上的甜味,二者相宜,甜汤是蔗糖水,面皮甜则是谷物香。
他筷子不停,脑海中思绪翻飞:年前因红汤生意出了渝州,一连三四月未曾归来,赵玲珑的手艺又是一层楼了。
以前父亲曾说真正的庖厨并不着眼于花里胡哨的技法,任何佐料都是点缀,所谓大师乃是将食材最本真的味道激发出来,呈现给世人。
如今这一碗面皮真是质朴又不凡。
两碗下肚,他望向后厨方向,招了走堂过来,“赵掌柜今日可在?”
走堂摇摇头,“我们掌勺不在,您是觉得哪个菜式不合您心意呢?”
他眼神落在桌上,见两碗三碟子都空了,不像是吃得不尽兴。
“她不在隐庐,那后厨何人管事?”这么大的生意场,也是心大。
要换了自己,日夜守着这座金疙瘩都不够。
自隐庐做大做强,闻名前来切磋之人不在少数,走堂看他一脸凶样,只为他是要下战书,“客官,我家勺头前几日去了九峰山,您若是有事,自去寻吧。”
真当玲珑勺头能陪着这些人浪费辰光呢。
勺头来一次隐庐,多少弟子都涌上前,想要请教一二,这些没见识的乡巴佬哪里来回哪儿去吧。
乡巴佬丁聪一头雾水,“九峰山?那地方不是修道之人呆的地方嘛?”
还是同桌的食客给他解惑,“那都是从前了。”
从食客絮絮言语中,丁聪对渝州城里的风气又有了新的认知——
茶叶能做饭。
赵玲珑以大唐四境茶为引,素斋为盘餐,仙山宝地做地基,做起了仙人生意。
传言九峰山赵家的云雾居乃是仙人下凡品人间珍馐的宝地。
传言九峰山赵家的神清汤乃是仙人点化俗世凡人的瑶池水所化。
传言九峰山赵家的灵鸣山涧乃是仙人坐骑在人间的歇脚地。
丁聪:......我的娘呀!还是你们乡下人会玩!
城里人丁聪扶额长叹——再过几个月,若是有人说赵玲珑是皇家御用庖厨,他都敢信!
/
民间传言不可尽信。
她明明只是开了一家温泉馆,恰巧做了几道茶宴,又恰巧背靠一窝白鹇鸟,怎么就做起了仙人生意。
不过,也亏有民间传话
一传十十传百,神仙轶事自来受民间追捧,时人崇信佛道之说,更有外族所传播的袄教、拜火教、景教等,种种推波助澜,九峰山的小别院生意倒是做得不错。
隔壁山头观中的上元真人都亲自赐名,大笔一挥,将赵家别院点化成了‘云雾居’。
同时,居功甚伟的还有鲜于二郎君。
他信教虔诚,自来游历甚广,道友遍天下,归家后给诸多同道中任传书信。
飞鸽鸿雁,总之,慕名而来的人还不少。
不过九峰山地远,若不是有心人,谁又会为了一顿餐食,天高地远地跋涉千百里。
赫赫名声下,倒未成了市井之地。
看此,赵玲珑终于放下心来。
山林多灵,她还是不愿有太多人前去惊扰。
见云雾居过了最开始的热闹,重新回归旧日清净,赵玲珑便下山归府。
到府中已经是黄昏
天上一片泛橘浅红的夕阳,踏着这份景致归府,就连面上笑容都温柔太多。
丁聪得了消息,已经等在书房中。
终于见到人了,丢开手里的杨桃,“总算等着你人了。”
吃出一桌子的果皮屑,语气还这么不耐烦。
赵玲珑瞪他,示意侍女给他递帕子,“你都是掌管九家连锁店的二掌柜了,怎么还这般不稳重?”
你才不稳重!你都快上天当神仙了...
丁聪心里哼唧道。
“说吧,到底什么大事,能让你一日赶一日地往山里送信,非要我回来。”
说起正事,丁聪正色几分,神情凝重地自怀中取出几封信递给她,“你且先看看这些东西吧。”
赵玲珑接过,翻看片刻,而后一叹。
这便是没找到最合适的生意合作伙伴。
上一世自己并未有红汤生意,但同样能在蜀中各城县开出分店。最主要的依仗便是找对了人。
那人便是鲜于昱。
不过上一世,鲜于昱已经掌家,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整个鲜于一族都听他号令。蜀中豪族高门可肯给面子。
而这一世番椒一物一鸣惊人,自蜀中渝州起,如火星燎原之势席卷大唐四境。红汤生意根源于此,自然日进斗金。
故而为不揽众金,她将红汤秘方作为加盟店的条件之一。
如此,重利成众利,大家都在赚钱,赵家也不会那么扎眼。
可加盟便意味着别家是在用赵家的名号做生意。
民间有句话叫挂羊头卖狗肉。
加盟成赵家红汤店,内里还是那些商人在经营打理。
生意成了败了,人人都说是赵家的问题。
而那些加盟商也只会推罪到赵家头上。
第一封信笺是眉城传来的。
眉城加盟商一日开门做生意,竟发生炸汤事情,将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烫地满脸水泡,毁了容颜。
丁聪愁眉道:“管事传信回来说,眉城加盟的掌柜舍不得用铁锅,为了高利润,便用瓷釜乘了红汤。那瓷也不是什么好瓷,热火还没有半个时辰便炸了。”
赵玲珑道:“当初契定文书是我这边着人探看的,那文书上一一约定了所用器皿材料,掌柜该是用过手印的。着人告官便是。”
“何曾不告官!可那掌柜是眉城守备大人的外家,护地严实,咱们喊冤没用。”丁聪挠挠头,沮丧道。
所以一如信中所写,丁家管事只得赔了百两银子认栽。
第二封信件是一小县传来。
县城因偏远,地势颇高,常有风寒刺骨的大风天,最适宜红汤锅子的生意。
这一家加盟商倒是不贪小便宜,一一如契书约定,器皿用料不掺假不做鬼。
奈何总是不喜欢受派过去的掌事监督。
做加盟商的是要把控秘方以及当地商情。
丁赵两家派出去的掌事都是经过培训,不论是经营营销活动亦或是人情往来,于食脍方方面面的专业,自然比加盟商懂得多。
奈何这家掌柜做惯了头头,有了掌事监督,总是觉得不自在,堂店内部生意没赚多少,勾心斗角的事儿倒是不少。
丁聪没好气道:“掌事给我写信,说是那掌柜暗地里吩咐人给他饭菜里下泻药,就为了第二日能不做营销活动。”
赵玲珑已经看过全信,不仅掌柜针对掌事,那派出去的掌事不愿退让,店里的伙计竟然还站队,两相叫嚣。
“这掌事要强不适合再留在县城,着人命他回来,同时告诉那掌柜,若是不服总堂调任掌事,他可全权负责红汤生意。”m.ensotemple.com
丁聪一个跳脚,摇头如钟摆,“那可不行。若是秘方让他自己做,坏了红汤名声怎么办?”
赵玲珑道:“所以告诉掌柜,红汤还是往常一般给他。”
她记得那县城正好有丁家一家小分店,生意不好不坏,正好腾一小灶出来单做红汤。
“还有告诉掌柜,不用总堂的掌事那便自行经营,但利润点须得达成七成。若是做不到,下一个旬季的加盟费加三成。”
加三成?那不就是...多了八百两。
这法子好呀!
丁聪一拍大腿,“叫这老滑头不服,不服便自己横气些。”
至于其他信件所说,左不过是经营亦或是材料问题,俱都好解决。
该赔钱赔钱,有些实在过分,不合作也罢。
只有这第一类烦扰,她苦思不得。
自来民不与官斗
丁家也好,赵家也罢,在渝州城卖了官家人情还好说,加盟商在他地,若是不规矩做事,偏有官府庇佑,又该如何?
辰时的梆子敲响了
丁聪恍然自己呆得久了,告之明日再来商议,辞行而去。
这一晚,赵玲珑少有地带着困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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