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着各方生意,偶有闲时,她便潜心钻进厨房,要么盯着新一批弟子的研学进度,要么下功夫撰写赵家菜的菜谱。
槐花盛开时,赵玲珑吃了好几日的槐叶冷淘。
新鲜的槐花叶子热水烫熟,同米粉揉成细腻团子,颜色浓深,弯叶尖子削成细如发须般的条子,香浓白脂的肉汤随青色小香菜,冷冰块锁住极鲜极劲道。
一碗槐叶冷淘下肚,正好解去初夏的焦躁风。
奈何冷淘吃着爽快,于人肠胃不太好。
崔昫眼神坚决,硬起心肠,示意侍女将冷淘碗端走。
此处正是崔家西苑
今日入崔府乃是崔夫人诚挚邀约,有一百戏班子自长安来,排得好一出春日莺啭,赵玲珑推脱不得,只好前来。
席宴之处,几丈外,正是高台百戏上演。
同出宴席的只有几位熟悉的面孔。
算来,勉强是个小家宴。
赵玲珑眼神随着侍女走去,心知今日无缘那道冷淘,只好遗憾地收回视线。
崔昫食案摆她侧首,端一碗冰粉给她,“厨间送上来的吃食必然没有你手艺好,唯这道甜冰粉新奇,你尝尝。”
甜冰粉是需要手中搓籽,再加上深井沁凉的水拌野蜂蜜,甜滋滋,入口即化。
吃不得冷淘,一道甜冰粉也可凑数。
赵玲珑眯了眯眼睛,朝他一笑。
终究狠不下心,不叫她如愿。
看她吃得开怀,崔昫面上轻容几分,“方才冷淘冰牙,归家后不可多贪。”
赵玲珑点点头,又舀一勺冰粉送入口中。
这一看就没放在心上。
崔昫示意站在一侧的杏仁,见她点头记下,这才放心。
恰这时,高台之上扮做娇娘子的唱子轻声啼哭声传来,席宴处的一郎君举着拳头,愤愤出言:“这书生怎这般狼心狗肺!”
百戏班子的这一处春日啭讲的是一清贫书生与高家女郎的故事。
高家女郎不嫌书生家贫,下嫁于他为妻,清贫日子过了三载,从未抱怨。谁料书生一朝高中,便不要发妻,只顾前程,意欲高头大马进太师府中做乘龙快婿。
赵玲珑扭头看几眼,见台上正是演到扮做高家女郎的女戏子收到休书后,深夜哀哀啼哭的场景。
写这唱词的据说是长安有名的稻荛先生,一手唱词写得出神入化,将妇人遭弃后的一应愁绪心肠说尽。
直叫闻者心有戚戚感慨。
怪不得这班子大江南北,一路走来,尽被各地追风吹捧。
听了几耳朵,故事已经转到书生迎娶新人,新婚得意时,赵玲珑转首看向方才喊了一嗓子的人。
对首食案,只见一身形微胖的郎君,身着靛蓝云线绕雀的翻领绸布袍子,因他想看高台景致,脖子上翻出一层层肉纹。
她无言片刻,“韦二怎么胖成这样?”
崔昫听他喝彩,凑过来低声道:“去岁韦家老太夫人离世,他跟着韦大人前去黔南道居丧,今春三月旬才归来...”
韦二甫一归来,发现渝州城多了好多数不清的美食,一头扎了进去。更何况,韦二夫人新出月子,种种好食自然不吝啬,韦二见面分一份。
等到反应过来时,韦二已然是胖成了肉球。
听他前后说尽,赵玲珑掩唇笑出声。
犹记得这韦二在她首次推出番椒时,便因贪嘴,出了大洋相。
想来,方才杨启年见到韦二时面上的愣怔,不由回忆起当时在富春山居的狼藉之事。
余光见韦二有折身的样子,她连忙清清神色,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席宴正东,崔夫人见二郎同玲珑说笑的融洽场景,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看看,两个孩子这样般配,好事看来不远了。”
西苑的下人这些日子一直大动土木,都说是在为迎接夫人入府做准备呢。
身侧的杨妈妈添了一杯酒,“老身瞧着也欢喜,二郎君素日冷淡,面上不带笑意,也就在玲珑女郎面前肯低头。”
可不是嘛。
远远瞧着,二郎清浅一笑,眼神笃定专注,内里情意绵绵如海,真个人柔和成春风一般。
这幅模样,她这个做母亲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崔夫人心里宽慰自己孩子不至于落个狼狈孤老终生的下场。
席宴尽兴,众人终于归家。
归家时,赵父早在门后等着,见送人归府的是崔昫,心中满意,暗自点头。
女儿自小看上崔小子的面皮,总是外向,缀在对方身后做个小尾巴。谁知,风水轮流转,如今是崔小子围在女儿身前后打转,直叫他心里痛快。
不知未来岳丈内心的小恶趣,崔昫将微醺的赵玲珑扶下马车,细细嘱咐人,待人进府,这才拱手,“世叔安好。”
赵父‘嗯’一声,转首在前走,“崔二小子,你父亲何时再来?你和玲珑的婚事定在秋月,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不见人影,说出去总归是不好的。”
提到婚事,崔昫心里欢喜,“父亲受了长安的诏令,如今应是在路上。”
人在哪里说不准,且他也不在意父亲来不来。
正如母亲说得——成都崔家与渝州崔家,今后毫无瓜葛。
赵父觑身后一眼,并不多说。
妻子同他说过——崔夫人像是同崔大人闹翻了,连带着崔二也不待见他爹。
不管了。
如今家中日子好过,儿子读书上进,他们夫妻感情和乐,玲珑业已不是当初于世事懵懵然的小女郎。
有些闲心,不操也罢。
婚事是赵玲珑应允的。
一月前正逢谷雨,有刺史大人设宴,赵玲珑和崔昫自然同去。
席宴觥筹交错,少不了酒水迎接,赵玲珑不免贪杯酩酊,被他哄着稀里糊涂地就应下婚事。
犹记得那一日,他站在马车外吹风,浑身春意,激动地连夜睡不着,非等着第二日,玲珑酒醒,真应承下,才觉得一颗心落在实处。
已经过了这么久,回忆起那日,他依旧是神魂俱颤。
同上一次婚事相比,这一次同玲珑的喜欢是真真落在实处,情意相交,真是欢喜傻了。
同赵父进堂中,随意说了几句,随后便将侍从带着的东西摆上来,“这是家母送给世婶的礼物,麻烦世叔代为转交。”
漆红牡丹宝盘摆满一颗颗硕大明亮的宝珠,打眼看过去,就知成色不俗。
赵父并不贪这些东西,不过看着如今他为了女儿婚事,愿意曲意讨好,才更放心。
为了能娶得女儿,崔昫肯多出心思,婚后必然珍惜。
好事呀。
赵父乐呵呵地点点头,“那我便代为接受,回去同崔夫人言谢,你岳母必定会登府拜谢。”
称呼都变了...
崔昫神情不动,内心又添了欢喜,恭敬拱手。
/
其实日子并没大变,还是素日一般忙碌。
但这种忙碌,忙中有序,一切条理。
婚事也不是第一回,赵母倒是有了经验。
家中为了亲事再次填红挂彩,赵玲珑抽空接见了一位客人。
去岁冬日,粟特商人阿史德利海曾上门求椒苗种子,当时未有所得,如今已经夏时,椒园长势喜人,眼看又是一季丰收。
赵家后暖房经由专门匠人改整,原本富贵花房如今都已成了椒苗盛地。
这一次上门,赵玲珑招待粟特商人,便引人去了暖房。
阿史德利海一身轻便,交领青色边,腰间束一彩色绦带,头冠间是一白玉样式,浑浑是个原生原味的唐人。
要是不看他那独属于异族人的肤色和眉眼。
他脚步小心,动作神情都带着小心翼翼,从一排排架子前走过。
手中抚着一枝一叶,喃喃着众人听不懂的胡语。
赵玲珑等他看了半刻,这才将人引入外间堂。
桌案上一盆虬枝横生,绿意盎然的朝天椒。
赵玲珑一一讲述这类植株的生长习性,根植开花结果后的食用方法。
昔年不愿同粟特人交易往来,是现实条件受限。
现在没有这么为难的境况,粟特人经商天赋足,且粟特人并不畏惧途中艰险,吃得苦,大唐、月事、吐蕃、南诏等地都有粟特商人的身影。
椒苗金贵,非专人料理,非特殊土地,实难生长,粟特人带着种子回到故土,再进行播种生产,而后卖出,想想都就觉得费时间。
故而,一猜便知粟特人的想要如何合作。
果不其然,阿史德利海听闻椒种生长周期,掐指一算,皱着眉头,“此物胜比黄金,若是买些种子归去,实在不划算。”
他来回踱步几回,“赵掌柜,如今生意好做,我等若是只购进成品作物,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玲珑浅笑,温声建议,“您是初初做生意,自然不懂。”
她拈起一枚青绿椒物,“别看如今作物鲜嫩,掐之有水,存上三五天可。若是时间一长,外皮内陷,青皮变黄臭,别说是做生意卖人,路人便是看一眼都嫌弃。”
椒种作物有一好处便是不离枝叶,不发干。一但采摘,须得在三五日,最多七天食用。
若不然,一是水分流失,二则是腐烂发臭。
粟特人做生意,必然是走南闯北,动辄便是上月不见城镇,如何用椒种作物生钱。
阿史德利海哈哈一笑,低声在随侍耳边说了什么,随侍拱手离开,“赵掌柜,您是食材生意人,应是听说过大豆酱一物吧。”
大豆酱乃是江淮一带兴起的东西,烹饪作食,煎炸煮炒,论是生鲜蔬菜亦或是禽肉,都可辅以调味。
赵家菜曾以此研发出一道醪糟腌鱼,一时风靡。
她曾有用大豆试着做过此酱,奈何缺少秘方,做出来的成品颜色不若正宗的好看,就连保鲜期也不若江淮出品。
她记得去岁年末盘盘点账目的时候,椒园的赵润春也曾提出做椒酱的想法。
奈何最后不了了之。
听阿史德利海的话音,莫不是他有什么门路?
只半晌过去,方才离开的随侍已经回来,手中拿着大肚细口长颈的青瓷瓶子。
那瓶子塞口严密,拆封时先是去泥口,又是剥去气阀塞,‘啵’地一声闷响,不一会儿一股酸咸味道充盈在整间屋子。
随侍用一长柄深勺舀出,阿史德利海朗声一笑,“赵掌柜可知这豆酱是什么时候产出的?”
赵玲珑摇头。
阿史德利海道:“这乃是我此次自江淮来时,购进的一批豆酱。乃是三月前的一批酱缸开出。”
三月?
赵玲珑接过侍女递来的勺柄,浅尝一点。
入口咸鲜,入眼颜色纯黑,表面无一丝发白的毛丝。
过了这么久,却能保鲜如此,确实是有秘方。
看来,阿史德利海是有门路。
这倒是意外之喜。
此前只打算交易椒种,要是能得了制酱的方子,就是锦上添花了。
摆上席宴,赵玲珑请他入座,二人就着这一桩生意,渐渐聊得投机。
宴是好宴,话是好话,二人前后详细说尽,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一路相送出府,早有晚霞挂上。
阿史德利海拱手请礼,辞别道:“今日与赵掌柜相谈甚欢,来日一等椒酱工坊建起,你我签文落印,此事便成。”
走到门前,他也是感慨万千,看街面人来人往热闹景象,不由道:“此行若不是我母族阿史德一族出了大喜事,也无我阿史德利海来剑南一遭呀。”
赵玲珑脚步一顿,猛地想起一事,不动声色地问出口,“大喜事?不知这喜事是何?”
阿史德利海随口道:“嗨,我有一姑婶,名唤阿史德荣,数年前嫁于羽林大将军之兄安延偃为妻,多年未有嫡子。去岁末,仰赖天神庇佑,喜诞麟儿。”
“你这姑婶母福气不小。”
“可不是嘛,早年姑婶母嫁的人死的早,吃了好久的苦,嫁给安延偃才有了好日子。便是我母族也受了不少恩惠,通牒牙牌,行商交税也有个门路。只可惜....”
他摇摇头,想说姑婶母那与原配的孩子不知好歹。
转而想起曾听闻赵家嫡子便是从别族过继,若是说起,岂不是让赵掌柜以为自己心存暗讽。
哎,唐人花花肠子多,想法也杂,稍有不慎,乱了日后的生意,岂不坏哉。
不想他不说,赵玲珑却主动问起,“你姑婶母同原配可曾有个孩子?”
阿史德利海一怔,心说奇了,“孩子是有个的。只数年前出走,早已身投汉人军营。如今早已身居高官了。”
按理身居高位本该是靠上去,可他们粟特人平日最厌恶悲背弃族人之辈,那安禄山抛名姓,出走突厥,先是做了张家一狗辈,又汲汲营营添上了贵妃养子的名号。
而且...
阿史德利海默默低头,看向自己精瘦的腰板,安禄山是个大胖子,他私人很讨厌胖子!
赵玲珑不知他心思,只从他面上看出阿史德利海对安禄山的鄙夷,想了想,“不知是哪一位大人,算下来,你与他还是族兄弟,若是将来我等生意遇上难事,请这位大人援手一二,想必他也不会推辞。”
阿史德利海摇摇头,悻悻道:“人家已是中朝左仆射郎,我等轻易见不到。”
见不到,自然求不到门上。
赵玲珑赔笑一下,道是我等莽撞了。
闲言几句,已经到了门口,她眼看几人上马离去,面上带忧虑。
上一世,自己得封李唐皇帝的‘女膳祖’之前,安禄山反唐已过去许多年。
犹记得那时候自己还是崔昫的妻子,只听闻有贵客迁往剑南避难。
那时她因为照料母亲,很少关注外间事情,崔昫归府时半点也不曾提起。
后来灾祸过去,听闻府中侍女曾谈起安禄山出身,她才关注一下。hTtPs://M.ensotemple.com
今日若不是阿史德利海提起,只怕她早将这事抛之脑后。
有了这一层记忆,赵玲珑吩咐门子,“今日崔二爷出城办事,不知何时归府。你去崔府留话,便说我要见二爷,任他归府多晚,都请来一趟。”
门子叉手应喏,闻她语气严肃,不敢怠慢,送主家进去后,便拔脚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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