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笑着招呼他:“师哥,哭什么,快过来,咱哥俩一起琢磨琢磨祖师传下的歌诀。”
严老七感激地看着他,坐到他身边去。雷震把螭虎面向北方,缓缓倾斜四十五度,口中念道:“望阙叩拜面九五”,接着又把这句话中隐藏的真正意义细细讲出来。后面的“旋首低俯再后顾”“爪分翼轸皆虚势”“身冲牛斗亦低服”等步骤,也一一毫无保留地教授给严老七。
严老七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讲述歌诀,看着他手上动作,一面频频发出惊叹。看着这只金灿灿地螭虎不停变换着形状,就连一向顽皮的黑兰都被完全吸引,忘记了插科打诨。吕墨唐低声对贺振良说:“多亏你,让我这土老帽开了眼啦,真没想到这么个小东西,竟如此变化万千!”
前面四句歌诀之前雷震是做过的,开启起来自然格外顺手,但这第五句“背开大阖需折尾”却让他卡了壳。他试探性地扳动螭虎的尾巴,发现无论向哪个方向都动弹不得。思考了好一阵,他想出一个办法,捻住虎尾轻轻向外一拉,随着他放下虎尾,只听“嚓”地一声,虎背上张开了一条小缝。雷震轻轻用手把虎背向两侧分开,虎身中一颗小小的红色宝石便显现出来。
雷震依照“寰转周天应抵足”所说,把螭虎的四爪都旋转成两两相对的状态,再拧着虎身旋转180度,这第六步也完成了。看着原本恭顺,望阙叩拜的螭虎此刻竟四足相抵,背对北方并扭着头向后看着,那种对权力的轻蔑一览无余。正如同它的制作者蒯知矩一样,一生倨傲,不愿低头。也正因如此,才导致这只名为“无偶”的螭虎流落日本,直至今日才被找回来。
想到这里,雷震不禁泪盈双目——在无偶中,不仅仅藏着祖师的技艺,还有他的一身傲骨。
见无偶现在这放肆无状的姿势,“形状忤逆若扪心,天权真法乃尽出”这最后两句,就无需多费心思琢磨了。雷震把螭虎小心地浸到油中,手指往那颗红宝石上轻轻一按,接下来的变化却极其匪夷所思,直让人叹为观止——那只螭虎竟然连同身下连着的印台一起,向四周展开呈十字状,就像朵四瓣的花一般。
严老七用力揉揉眼,惊道:“老天爷,这、这、这是咋回子事?难不成这些机关转轴竟都是拼接成的?!”
雷震说了句“回头咱们细揣摩”便从工具匣中拿起细如苇丝的小镊子,把一个饼状的小块从螭虎中轻轻夹了出来。
贺振良见了,冷笑道:“这老倭寇真会故弄玄虚,信还做成个金币的样子。”
吕墨唐奇怪道:“我看着像张饼,哪像金币呀?”
贺振良说得不错,这个椭圆形的饼状物,看上去的确像极了丰臣秀吉时期的金币“天正大判”。也正是自此为始,日本的金币便都统一铸造成了椭圆形。把金印中的密信做成大判的形状,想必也是为了让后人铭记太阁的丰功伟业吧。但这一层贺振良不想细说,毕竟,给倭寇祖宗宣扬功绩他可是一万个不情愿,便“嘿嘿”冷笑两声,继续看着雷震的动作。
雷震又拿起一把小刷子,左手用镊子尖轻轻挑动着“大判”的边缘,右手用刷子轻轻把松散出扫开。这样细致的做了近一个小时,这“大判”状的密信终于完全舒展开,变成了一张信笺的模样。虽然隔着层灰黄色的油,但上面弯弯曲曲的字迹仍清晰可见。紧接着,他把信笺从桶里夹出来,一点一点敷到那张厚实的垫纸上。
雷震放下工具,接过唐静递过来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说:“好了,等它干透,你就带走吧。”
贺振良看着纸上的字,似乎有些不相信地笑笑说:“小日本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就为了这?”
信上的字吕墨唐完全看不懂,皱着眉问:“写了点啥?”
贺振良叹道:“这的确是丰臣秀吉写的,他在信中说……”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一团黑影从穿窗而入,贺振良全无防备,被砸得倒退了好几步。这一下力道好大,要不是吕墨唐拽住,他险些坐到地上。
那团黑影踢飞贺振良后稳稳停在桌边,倏地站起,伸手向雷震抓去。离雷震最近的唐静见状,大叫一声,奋不顾身地向敌人撞去。那人手一曲,扼住唐静肩膀,一把拉过来,胁在自己身前。直到这时雷震才看清——这长着张刀条脸的瘦小男人,正是杀害石头、虎子和青草的凶手,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敌人。
雾隐健太左手制住唐静,右手用枪顶在她头上。冷笑着说:“把枪都扔在地上,踢过来。”吕墨唐贺振良和白珊互相对视一下,只好乖乖照做。
等几人的武器都扔到自己脚下,忍者满意地说:“很好”,转脸去看太阁的遗秘,只见那张敷在粗纸上的密信是这样写的:
敬告天皇陛下及后来者:
余自入仕至今,海陆之战大小历百余。“水淹高松”“鸟取断粮”尝以智胜,“中国大返”“金崎殿后”亦凭勇胜。余兼备智勇,与诸大名逐鹿得之,深感受幸于天,常怀开疆辟土之想;多念皇恩之重,遂生纵横捭阖之心。时明国已朽弱不堪,垂垂似木将枯,而日本则众志成城,煌煌如日中天。故决意与明争衡,先取朝鲜,再图唐土。
这一段话,计述了太阁的得意之战和开疆辟土的野心,雾隐健太看着这些细若蚊足的小字,心想真不愧是太阁的手笔,区区一段话,读起来竟让人如此激动,心生景仰!又接着看,只见下面又写着:
初时,余料想以日攻明,不啻大水冲沙,利刃破竹,定当无往而不利。然朝鲜战至今日,折损将士六万余,国库枯竭,农务废弛,却无从动摇明国根基之万一。余伤怀不已,夙夜叹息,恨天不遂我光大日本之志。亦曾问天,何以我日本百战之将,精锐之兵竟屡败于明耶?何以我日本举国自强,竟难胜黯弱之明耶?
读到这里,雾隐健太似乎也被丰臣秀吉的一片苦心所感动,长叹一声,又接着往下看:
余久思之下,终悉其因。日本之于明,如虫之于鸡。鸡至弱,亦为鸡;虫至强,亦虫耳。蚍蜉终难撼树,螳臂怎堪当车?故致信备前中纳言秀家,令速与加藤清正等合议与明和谈退兵。
读完这句话,雾隐健太不禁大怒——像太阁这样不可一世的人物,怎么会写出如此懦弱的话来?难道日本就这么不堪一击吗?!他耐着性子继续看:
亦诚惶诚恐敬禀,若欲日本长治久安,须与中华亲善友好,万不可生觊觎唐土之意。如有心存狂悖,难绝贪念者,当以朝鲜之败及鸡虫之比告之。愿天佑日本,国祚永延。
平秀吉再拜
见落款用的是天皇赐下的姓氏“平”而非世人所知的苗字“丰臣”,雾隐健太相信这封信确是出自太阁之手。但是,如果按他说的,难道现在日本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吗?
什么鸡虫之比,太阁不会知道,现在我们已经占据了多半个中国,甚至在东北建立了由我们掌控的政府!
我们甲午海战打赢了,东北之战打赢了,南京之战打赢了,后面的仗,我们一样会赢下去!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统统都是屁话!
本以为太阁会留下一幅标记着财宝的地图,哪曾想竟是这么一封公然示弱的信。如果首相阁下知道金印里是这破玩意,难道还会如此费尽心力想要获得它吗?而就为了这么个破玩意,还让自己最爱的人丢了性命!
一想到刹那,被怒火冲得几乎炸裂的雾隐健太才想起还有件事必须弄清楚,狞笑着问:“是谁杀了她?”他瞪着贺振良问:“告诉我,谁杀了她?”一耸手中的枪道:“不然我打死她!”
贺振良也不说话,只轻轻扫了白珊一眼。
白珊见他看向自己,有些难以置信地说:“老大,你……?”但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贺振良看她这一眼,并不是把她供出去,可能是叫她分辩几句。
但这一切已被雾隐健太看在眼里,他愤怒地喝问白珊:“是你?!”
“老大,这……”白珊求助地看着贺振良,却发现对方甚至都没看自己。
雾隐健太几乎是在咆哮:“你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
贺振良冷冷地问:“怎么,你不杀了她报仇?”
贺振良的反应让白珊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已被识破了。她忽然笑起来,问贺振良:“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难道你看到了我把‘般若面’扔到地上?”
“并没有。”贺振良摇摇头,不紧不慢地说:“说实话,你一直伪装的很好,甚至不惜杀掉同伙来骗我相信。直到青草告诉我,是你杀了她。”
“哈?死人也会说话?”
贺振良点点头,说:“你千算万算,却忽略了一个很小的细节……”他用手在颌下的脖子上比了一下,说:“青草的击打伤在这里。”
“那又能说明什么?”
贺振良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微笑,说:“如果是身高比她高的人想打晕她,要切到这个位置是很别扭的,一般都会掌击颈部侧方来让她昏倒。”他用手斜斜虚砍了一下,接着说道:“但是身高比她矮的人要想打晕她,从正面击打脖颈却是最理想的。而在所有人里,唯一身高比她矮的人,就是你。”
“哈哈,真有意思,那要是打晕她的人故意用别扭的手法来栽赃我呢?”
贺振良叹了口气,说:“是啊,我也这么想。所以我问了雷掌香,他告诉我,那晚他听见青草说了句‘是你呀’,这才断定是你。”
“这句话又能说明什么?”
“如果换成其他人,青草一定会叫出称呼,比如‘是你呀掌香’‘是你呀贺长官’之类,但你不一样,你跟她相当熟,她拿你当成姐妹,所以称呼起来就很随便,只说句‘是你呀’就可以了。另外,那晚月光很亮,院子里也有灯笼,她在五六米外就能看清你。你想想,假设你看到五六米外有人向你冲过来,即使这人再熟悉,但只要是个男的,你也一定会有防备,甚至喊出来吧?可如果冲过来的是你熟悉的女人,你多半会以为这是姐妹之间闹着玩,也不会紧张,更不会喊叫,对不对?而那晚院子里唯一的女人,只有你。”见白珊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又说:“你表现的很好,我当然也不会只根据一个疑点就锁定你,但很遗憾,所有的疑点,最终都指向你。”
“够了!”雾隐健太吼道:“你这笨蛋,为了掩护自己身份杀了她,最后不还是暴露了?森下良子可是相当出色的军人呐,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白珊厉声大笑,说:“你说她叫什么?森下良子?”她向前迈出一步,疯魔一般戳着自己胸口大喊:“我才是森下良子,我才是!”
雾隐健太被这个疯狂的女人搞的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难道你也叫森下良子?”
“什么叫我也叫森下良子,那个女人只是因为我要完成国家的计划,才变成我的替代品!只有这样,我的身份才会彻底无法查到。”白珊咬牙说道:“她夺走了我的生活,夺走了我的身份,夺走了我的一切……这样的人,我难道不应该杀吗?!”
雾隐健太对这些听起来荒诞的话倒不怀疑,毕竟在那天晚上,她出手击晕青草的动作,正是羽黑流的招式,但他还是疑惑地问:“你怎么确定就是她?”
“我见过她,那双眼睛,那颗长在耳朵边的痣,还有她一身的羽黑流忍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而这些精妙的忍术,这身帝国的军装,本应该都是我的,是我的!”
她喊得声嘶力竭,喘息了几下又说:“为了国家,我只好变成另一个人;为了国家,我只好假装自己不懂日语;为了国家,我不惜每天跟虎狼周旋,但国家又回报给我什么?如果不是你这蠢货不管不顾地和我联络,我怎么会暴露?”
雾隐健太知道,如果那晚不是因为自己报仇心切主动去联络,导致后来横生枝节,罗盘是不会暴露的,至少目前不会。一想到这样一个潜伏敌后近二十年的间谍就因为自己的愤怒毁掉了,他内心也懊悔不已,但还是梗着脖子说:“就算这样,她终归是你的同胞啊,你怎么……”
“同胞?!”森下良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道:“她是中国人,你不知道?”见雾隐健太茫然摇了摇头,她又说:“那你想必也不会知道,她十岁之前的记忆都不存在吧?”
雾隐健太依稀记得,在海上时,刹那好像说过,自己小时候的事无论怎样都想不起来之类的话,便问:“这又是为什么?”
森下良子骄傲地说:“这是我们羽黑流的‘残魂术’,你应该多少听过这名字吧?”
若干年后,当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为基础的行为主义理论在苏联蓬勃发展,大行其道时,人们并不知道,在几百年前的日本,已经有一个小小的忍者流派,熟练掌握了通过使用感官剥夺、潜意识植入和药物刺激来把人完全改造成另一个人的技术。这项残忍的技术,名字叫做“残魂术”。而刹那,正是“残魂术”的受害者。在多重摧残下,她不再记得自己的父母亲人,不再记得自己的祖国故乡,不再记得之前生命中发生的一切。
虽然两人说得都是日语,但贺振良都听懂了。他想起在车上时青草说过,刹那和照片中袁伟的姐姐长得很像,不禁脊背发凉,问道:“你和袁伟要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哎呀,最聪明的就是老大你啦”森下良子温柔地笑着,嗲嗲地说道:“我和他相处得好,就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我仇人的弟弟呀。袁伟这个笨蛋,找姐姐找了这么多年了都找不到,不过好在最后他是死在自己姐姐的手里,多少也让我觉得舒服些。”
贺振良浑身颤抖,指着她骂道:“你……你简直不是人!”
白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冷说道:“都杀了,咱们走。”又一指贺振良:“先杀他”
“好”雾隐健太答应一声,调转过枪口扣下扳机。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枪竟没打响,反而听到了空仓挂机的声音。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怀里的唐静已经鱼一样出溜到地下。
也许是被愤怒和不甘冲昏了头脑,森下良子忽略了一个问题——既然贺振良已经知道自己是卧底,为什么还要诬陷杜立?
因为杜立,才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底牌。
满屋子人都被威胁着,但杜立没有。
屋里的人都被缴了械,但杜立没有。
杜立,是从军十二载的老兵,是军统枪法第一的老怪!
森下良子一念至此,狂喊:“闪开!”
没等忍者反应过来,已听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雾隐健太低头看看自己胸口上的窟窿,那厌恶的表情就像看到了一块污渍。
中枪了?怎么可能?
他转身从桌子上拿起太阁的密信,轻轻说了句“打搅了”,向窗外爬去。摇摇晃晃刚攀上窗沿,便一头栽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就在忍者倒地的同时,最先反应过来的森下良子已直奔雷震扑去——从门外射击的话,那里正是死角,雷震也是有价值的人质!
严老七怪叫一声,斜刺里冲上去,他不会武艺,只胡乱伸手直直抓了过去。不料这一下不偏不倚,竟正好抓在她胸上,森下良子又羞又疼,抬手一记耳光,扇得他趔趄着坐到地上。就在这时,只听吕墨唐大喊:“别动!”原来就在严老七冲过去时,他已捡起了地上的手枪。
森下良子没有武器,只好举起双手,恨恨站在一旁。
杜立端着支44式马枪,带着两个八路军战士走进屋来。他扫了白珊一眼,硬硬地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吕墨唐一挥手,两个战士拿绳子把白珊五花大绑,押了出去。
贺振良哈哈大笑:“你这家伙学得倒快,怎么不早点开枪?”
“有人质”
搁在平日,白珊早就会主动承担起翻译杜老怪“三字经”的任务,可现在,那个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那个爽朗活泼的女孩,已变成了敌人,变成了阶下囚。想到这里,贺振良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吕墨唐从雾隐健太手中抽出那张密信,看了看放到桌上,问贺振良:“对了,这上面到底写点子啥?”
贺振良看着那封沾着血迹的信,说:“这是丰臣秀吉的遗信,嘱咐日本的执政者不要觊觎中国。”
吕墨唐爽朗地一笑,道:“哈哈,看来这帮孙子也没听祖宗的话,没关系,咱们替这个修鸡的教育他们。”又说:“你可够沉着的,你知道他枪里没子弹?”
“他抓住唐大姐时,我看到唐大姐肩膀动了一下,就知道她应该有所动作。”
吕墨唐惊讶道:“这么厉害?肩膀一晃就能卸掉弹夹?这是哪门子功夫?”
唐静羞怯地说:“这不是功夫,只是些偷鸡摸狗的把式……”
黑兰却炫耀地说:“厉害吧,我师娘这招叫‘青蝇过’。”
雷震若有所思地问:“贺大哥,这么说,这一切都在你计算之中?”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诸葛亮。”贺振良谦虚地说:“只不过我知道她是卧底,外边又有个厉害得不得了的对手,提前做好准备罢了。如果今天他挟持的不是唐大姐,只怕现在我已经一命呜呼喽。”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出现,所以提前诬陷战友是卧底,一明一暗互为照应,是不是?”吕墨唐揉着下巴琢磨着说:“在兵法里,这叫‘互为犄角’,有意思。不过你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是昨晚我去临邑接你的路上,可回来后你是什么时候跟他合计的?”
“我们并没商量过”贺振良坦诚地说:“只不过我们都接受过训练,有一个暗号。一旦说起,就立即进入隐秘行动状态罢了。”
雷震想想说:“我猜,暗号应该就是你故意说错他的军龄,而他用正确的军龄纠正,就说明他接收了这条暗号。隐秘行动状态,应该就是让他置身事外去配合你,是不是?”
贺振良惊讶道:“兄弟你怎么知道?”
“大哥你博闻强志,怎么会记错自己最亲密战友的军龄?”雷震道:“可是暗号难道只有你们知道,卧底不知道吗?”
“卧底当然知道有暗号,但她不会知道杜立的暗号是什么,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组专用的暗号,各不相同,绝对保密。”贺振良说这句话时,想到白珊的暗号是句成语,袁伟的暗号是个地名。心中不禁黯然——这两组暗号,自己再也不会用到了。正神伤不已,忽听黑兰“啊”地一声尖叫,转眼一看,只见小丫头双手护住胸前,如临大敌般怒斥严老七道:“你你你离我远点,你这老不正经的!”
严老七脸红成茄子色,不知所措地解释:“我就想叫你让开点,我好拾掇拾掇工具,怎么就不正经了?”
黑兰委屈地说:“我我我一看到你朝我伸手,我就害怕……”
众人想到严老七刚才一巴掌抓住森下良子胸部的事,都哈哈大笑起来……
*******
在刘家峪大闹一场后,众人立刻转移,一路南行至莱城附近的下方山村暂住。贺振良急着回去复命,只多歇了两天就匆匆辞行。不过就在这两天里,雷震已能拄着拐走动,贺振良的头伤也一天强似一天地好起来。于是在第三天清晨,八路军同贺振良一起离去,黑兰打着“给掌香补身体”的旗号,闹着要去口镇买香肠吃,唐静只得顺着她,就便跟着马队一道走了。雷震站在村口,一直目送他们到再看不见,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屋。
中午时分,雷震闷闷不乐地吃过午饭,盯着桌上已摊开的“无偶”发起愁来——里面除了丰臣秀吉的信外,并没有看到祖师留下的哪怕只字片语,难道日本人已经取出了“天权”技法?
更让他发愁的是,怎么才能把情报尽快送出去呢?去香港前,叶老板再三叮嘱自己,这份情报十分紧急,若是送晚了,兴许会耽误大事。可现在自己行动不便,没法去济南城,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就听门口有人说话,紧接着,吕墨唐便匆匆走进屋,带上了门。
“指导员!?”雷震一翻身坐起来,问:“你怎么回来了?”
吕墨唐用食指在嘴上比划了一下,示意他小声点,又拽过椅子来坐下,这才小声问道:“我回来是想问你,上次说得那批潞绸,你不是找到下家了吗?在哪里?”
听到这本应由叶老板问的话从自己的救命恩人嘴里说出来,雷震心里无比激动,万万没想到,吕墨唐原来已经知道了自己情报员的身份。他强抑着澎湃欲出的兴奋,压低嗓音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被抓到济南后,你的上级立刻就把情况上报了组织。但组织上给我命令时不知道你已脱困,以为你还被关在济南,让我们想办法营救你。我把你获救的消息汇报给纵队后,组织上就派我来和你联络啦。”
雷震一把抓住吕墨唐的手,终于哽咽着说出了那个他憋在心里好久的词:“同志!”
吕墨唐拍着他的肩膀,宽慰道:“好啦好啦,我的好同志,你哭个啥?”
雷震忽然意识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问:“组织上说没说,这次我没能把情报交给上线,不算违法工作纪律?”
“当然不算,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和你接头的命令,是纵队直接下给我的,可见组织上有多急着要这份情报,咱们抓点紧吧。”
雷震点点头,想床脚的桌子上叠放的长衫一指,说:“就在那里,我去拿。”
“砰”地一声,门被踢开了,贺振良举枪胁迫着严老七走进来,冷冷地说:“还是我去拿吧。”那严老七浑身不住颤抖,显然已被吓破了胆。
雷震惊问:“贺大哥,你这是……?”
贺振良哼了一声说:“我早看出来你是共产党。不然八路军怎么会如此大费周章管你的闲事?一再搭救你?兄弟,你我各为其主,做哥哥的只好得罪了。”用枪口一顶严老七,威胁道:“把枪扔出来,别耍花招!”
吕墨唐扔下枪,贺振良一脚把枪踩到脚下,命令严老七道:“把衣服拿过来,再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翻出来。”
严老七哆里哆嗦地从桌上拿起雷震的长衫,把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当看到青草缝制的尼龙布囊时,贺振良又命令道:“把它打开”
等严老七撕开布囊,贺振良见里面是个信封,一把夺过收在怀里,抬手用枪托向严老七后脑狠狠砸下,严老七闷哼一声向前扑倒,重重摔在桌子上。那桌子已然破旧,被他这一扑压得稀碎。
雷震大声质问:“贺长官,就算你我党派不同,总归是一条战线上的人吧?你不去打日寇,怎么打起友军来?”
吕墨唐说:“恩将仇报,就是这样”。
贺振良咬着牙说:“什么一条战线,什么友军?你们就是流寇土匪。只不过现在国中无人,必须借你们来打小日本。”他捡起吕墨唐的手枪插在腰间,又说:“早听说指导员骑的是匹快马,今天贺某倒要领教。”说完举着枪缓缓退出门,骑上马扬长而去。
吕墨唐一指严老七,急道:“你照顾他,我去追。”雷震拉住他,伤感地说:“让他走吧。”
“可他不是……?”吕墨唐话说一半便止住,惊讶地问:“他拿走的不是?”
雷震摇了摇头,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祖师神牌。吕墨唐捡起来递给他,雷震在底座上按了几下,从弹出的密匣中取出一个信封来。
原来,在从兴生祥裁缝铺回来后,雷震就不再把情报随身携带,而是把它藏在了祖师神牌中。这就是为什么在雾隐健太扳开镇水龙盘,房倒屋塌之际,雷震会不顾性命地保护神牌,甚至在落水后也要紧紧地把神牌搂在怀里。而在临邑时让青草缝进袋里的,不过是他随手从桌子上拿的一封信而已。
雷震把信封交给吕墨唐,握着他的手说:“同志,你快走吧,一路小心。”
吕墨唐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用力攥住雷震的手摇了两下,转身离去。
雷震扔掉拐杖一屁股坐到地上,见严老七虽昏迷,但状态安详,就如睡熟了一般,便搬起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从他身下抽出已被压得不成样子的,已展开的圣物。
柔软的黄金在剧烈地冲击下严重变形,原本平滑入镜地无偶,现在看起来像一张皱巴巴的废纸。
雷震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会是自己尊敬有加的贺振良毁了这圣物。他心疼地抚摸着手中的嶙峋凸凹,忽然发现裂开的一角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那细若蚊足的笔画,竟然组成了一个“支”字。
他轻轻把那层薄如蝉翼地金箔掀得更高些,看到下面居然刻着“吾技”二字,心里又惊又喜,便索性把这层金箔都掀开来,只见无偶的内壁上密密匝匝刻满微如蚁头的小字。
既行忤逆,当承吾技……
天权技法居然要用这种方法得到!
雷震咂摸着歌诀的最后两句“形状忤逆若扪心,天权真法乃尽出”。原来这“忤逆”说得并不只是螭虎的形状,还有另外一层含义,祖师传下的歌诀果然没有一字虚设!
在中国的传统中,毁掉祖先遗物是大逆不道之举。如果继承无偶之人存了敬天法祖的心,就永远无法获悉其中的奥秘。
只有破坏掉祖先留下的珍贵遗物,才能得到他创制的精妙技法。
这开启圣物的最后一环,考得不是技艺,而是人心。
蒯知矩的传人,必须有一颗为求技艺不顾一切的心。
艺大于天!
雷震全神贯注地看着天权技法,冷不防严老七大叫一声醒过来,懵头懵脑地喊:“咋了?咋了?”
他这一动弹正碰到雷震的断腿,雷震虽然疼的呲牙咧嘴,却还是笑着说:“没啥,你做了个大恶梦,现在该醒啦”
**************
尾声
回到重庆后,因贺振良有重大立功表现,被授予“国光勋章”,授勋仪式上,看着身边同样站得笔挺的杜立和台下鼓掌的一众将校,贺振良不知怎地,心中竟生出了悲凉之感。不久,在戴笠的亲自遴选下,他的小组中又被补充进了新的队员,虽说两个新人都不错,但再不错也取代不了袁伟和白珊。毕竟,少了他们两个,这个小组便再也不能被叫做“古灵精怪”了。
一直扮演着白珊的森下良子在被关进监狱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没了消息。有看守说她因为吃不消严酷的逼供,疯了;也有人说她最终是害传染病死了,谁知道呢,总之她的下场并不好……
据说,国民政府本想通过那封丰臣秀吉的密信与日本媾和,但却遭到日方严词拒绝,说信是中国人伪造的,并在日本国内严格封锁一切关于这封信的消息。国民政府又想拿它作为国内抗战的宣传品,但这些曲溜拐弯的日本文字,在寻常百姓看起来远不如拿着钢枪的士兵鼓舞人心,只好被扔进了故纸堆,最终不知所踪……
近卫文麿虽然对经济没有信心,但仍于1940年7月22日再次成为日本首相。他没有听从太阁的劝谏,坚持对中国的侵略扩张政策并于一年后攻占了香港。最终,在日本投降后的1945年12月16日,这位铁腕首相带着深深地悔恨畏罪服毒自杀。他死后的第三年,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将武藤章判定为甲级战犯并处以绞刑,白水剑豪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不知悔改,狂呼“天皇万岁”……
尾崎秀实的另一个身份是日本共产党员。他利用自己的参谋身份,不断向中国传递出极有价值的情报,但不幸于1941年被捕,并于1944年被害,这位热爱中国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并没有看到正义胜利的那一天……
尽管戴笠严令机要处务必查明贺振良带回的共产党情报的内容,但无论机要处的干员们多么努力,却始终无法从这封署名为“周满仓”的信件中找出哪怕一丝与共产党有关的东西来……
三次救过雷震的吕墨唐福大命大,在抗战结束后跟着陈老总打进了南京城,后来成为了新中国第一批飞行员,并率部参加了抗美援朝,以蓝天为战场,谱写出另一曲波澜壮阔的战歌……
至于那枚已被解开的金印,则和雷震、严老七、黑兰、唐静等兰山众人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兰山所秉持的“香山帮”工匠精神却依然存在,时至今日,“香山帮”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香山帮的传人们仍凭借着这世代传承的精妙技艺,制作出一个又一个享誉国内外的建筑精品……
值得一提的是,雷震带回的情报至关重要——那是一张标记清晰的驻中国日军的兵力分布图。但时间却被标记为昭和15年(1940年)8月。也就是说,这是一张日本未来的兵力调度及部署图。正是凭借着这张部署图,党中央洞悉了驻防日军的薄弱环节所在,于是,在副总指挥彭德怀的领导下,1940年8月,八路军调动了一百零五个团,对日寇发起了一次华北地区整个抗战历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战役,史称“百团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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