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处事、衣着、气质，两人都截然相反。
“又劳烦妹妹为兰儿准备学费，李纨替兰儿表示感谢。”
李纨双手交错放在身前，膝盖微微向下弯曲，弓腰表示谢意。
这不是以荣府大夫人的身份表达谢意，而是以母亲的身份。
但李纨这幅端正的姿态，反倒让王熙凤感觉沉重，刚才的熟络情绪消除大半。
“这是做什么，兰儿是我的侄儿，作为婶娘，我照顾他是应该的，嫂嫂这是一家人说两家话啊。”儿字读重音。
往常给夫人、小姐送银钱，都事关各家利益，小姐夫人见到王熙凤也都表现出热情，语气颇为熟络，若是恰巧对方也对王熙凤有利益，就如现在这样，王熙凤会打蛇上棍，攀谈亲戚之间的关系。
偏偏这样百试百灵的手段，在李纨这里生不起作用，甚至让王熙凤的妩媚妖艳姿态也无法维持。八零小说网
手中的动作放缓，王熙凤看向书房的方向，空落无一人，更无她嘴中侄‘儿’的身影。
嘴角上扬，微微一笑，配上那妩媚脸颊，极为动人心魄的美丽。
“兰儿又去哪了，躲着我这位婶娘？”
又是一声婶娘。
按照规矩，贾兰称呼王熙凤应该是婶婶，也就是父亲的弟弟的妻子，但碍不过王熙凤主动攀关系，逢人就说贾兰如亲生孩子。
尤其是在贾母面前强调几次，还是当着李纨的面前。
而贾母也很满意王熙凤这位孙媳妇，能够满足她的经济需求，供她安享玩乐，能力也足够管住家里的事，只可惜贾琏不争气，年纪轻轻就沾染风流病，与丫鬟、小叔厮混，也让王熙凤没有生育的机会。
贾珠逝世后，贾琏就是荣国府长子，抹黑谁也不能抹黑贾琏，对外就宣城王熙凤是宫寒，不能生孩子。
一个女人被暗地里骂‘不能下蛋的母鸡’，无法为男方传宗接代，属实大不孝之罪，无需任背负任何骂名，夫家单方面可以将女方休掉。
贾母明知道原因，却也要维持荣国府的脸面，让王熙凤背下这个锅，扣上不孝的罪。
另一边她又不能离开现在的奢华富庶生活，甚至她明知道这些奢华富庶的生活肯定是王熙凤用不正当手段获取，但这些富足生活能保证她吃好穿新，最疼爱的孙儿宝玉每天换上新衣裳。
所以主动对王熙凤表示亲昵，维护这位孙媳妇，以防王熙凤知晓‘不孝’与‘被休’的命运后，破罐子破摔离开贾府。
想要安抚一位女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她依靠，给她留在这里的希望。
贾母最初的想法，是主动搭线孙儿宝玉与王熙凤，保持一个姐弟的姿态，再有儿媳王夫人这层关系，留住王熙凤为荣国府卖命的心。
却没想，王熙凤主动拉好贾兰这个不受关注的曾孙，还一副亲如母子的态度，反倒与宝玉之间保持严格的叔嫂距离。
这种情况让老祖宗极为开心。
贾兰不受关照，性格古板无趣，贾母只当是普通孙子辈的孩子，心里只关心自己的宝玉，捧在手里怕摔落，含在嘴里怕化掉。
如果王熙凤与宝玉攀姐弟关系，后面惹出嫂嫂与小叔之间的丑闻，或者是王熙凤做出来的坏事暴露，连带着将宝玉的名声毁掉，贾母打心底不同意。
相反，如果王熙凤与贾兰攀上母子关系，后面即使再有麻烦，也与她最心疼的宝玉无关，再安排贾琏一纸休书，断绝王熙凤与荣国府的关系，王熙凤所有罪孽也与荣国府无关。
如此贾母才主动说亲，要求贾兰称呼王熙凤为婶娘。
“刚刚被政老爷喊去检查学业。”
李纨没有让王熙凤进儿子的书房，伸手示意会客间的桌椅。
并非王熙凤身上的胭脂香气过于浓厚，会侵扰到贾兰书房的雅致，单纯因为书房乃是男子学业之所，不可让女子多停留。
“那是我来的不巧，未曾想兰儿与政老爷做学问。”
王熙凤故作娇柔姿态，一副费心思却没等来人的模样，妩媚眼眸瞧着桌上的盒子。
羸弱细指按住盒子，往李纨面前推动。
“兰儿的学费我已经置办妥当，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情，不能耽误少爷的前程，至于今日无缘未能见面，我便改日喊兰儿去房内亲近一番。”
说完，王熙凤就站起身，不等李纨开口，喊上丫鬟平儿离开这间院落。
而李纨听完王熙凤的话，也站起身跟着王熙凤的身后，将对方送出院门前。
“兰儿年幼，尚不懂事，改日李纨带上兰儿一同前往妹妹的屋内，当面感谢妹妹的帮助。”
一边说着，李纨一边朝王熙凤的背影弯腰鞠躬。
“老祖宗那边，还请妹妹能多多照抚兰儿。”
一直等到王熙凤与平儿消失在院落的转角，李纨才直起腰身，安排丫鬟去准备晚餐，等待儿子回来。
……
朦胧，疑惑，难以理解。
平儿再想起刚才的经过，王熙凤与李纨二人说话都是绵里带刺，最后却没有起冲突，而李纨最后还能主动迎送王熙凤离开，向背影鞠躬表示感谢。
若是换成其他小姐、夫人，听见王熙凤调侃，没有摔东西赶人走都算好的，更不可能主动迎送离开。
“不理解？”
走在前排的王熙凤放缓脚步，主动开口向丫鬟平儿问道。
“是的，夫人。”
平儿低下头，随着王熙凤的速度放慢，她也跟着放慢，并保持在王熙凤的身后一步位置。
“那就做好你的事情，顺便把我所有的私房钱拿出来，还有印子钱也让他们尽快收上来，全部压在下一场对局中。”
“老祖宗最近的胃口变大了，宝叔叔的衣服想一天两套，早上湘绣，晚上粤绣，这需要一大笔钱啊。”
刚才给贾兰的学费，也不过百文钱，学院是李纨娘家的推荐，纸墨笔砚是薛家的货，贾政老爷需要养门客安排外院管家采购，王熙凤是从中这部分里匀出一些。
而老太太一顿饭菜，至少消耗百两银子，等于五百户庄家全年的口粮加例钱。
一两银子一贯钱，一贯钱共计一千纹。
曾孙上学花费百纹，老祖宗能一顿吃掉几百年的学费，而且这还是所有开销里最小的一块，你不算上每家小姐、夫人的私人小灶，只怕任性起来也能耗费千两银子。
“夫人，这样好吗？”
“我们现在的资金周转有限，如果贾兰少爷下一局还是用新的棋路定式，恐怕……”
平儿听见这话，全身打个激灵，哪还管刚才李纨与王熙凤对话的深意，就战战兢兢在原地。
“按照我说的做，绝对不要让宁国府的珍大爷知晓。”
打断平儿的迟疑，王熙凤双腿步伐加快，还是保持着妩媚笑容，却比进贾兰屋内时的表情要虚假千倍、万倍。
踏入贾母院落的那一刻，听见屋内丫鬟们与人欢呼雀跃的声响，双手不由死死握紧，尖尖指甲卡进肉缝。
脑海里，全部是贾兰的书房。
虽然李纨没有让王熙凤进去，但王熙凤也偷瞄一眼，看见棋桌上摆满黑棋与白棋。
王熙凤不懂围棋，更看不懂棋路公式与棋局胜负，但另一件事却在压榨着王熙凤的神经，依靠现在赚的钱，无法满足贾府的消耗。
“老祖宗，等会儿凤姐来了，不如安排凤姐再给宝二爷添置几件漂亮衣裳？”
这个声音是凤姐走到贾母屋子前听见的。
也是在听的那一刻，她站在门前，没有进去的想法。
“这算什么，不如把老祖宗的屋子翻新一遍，还有屏风金银饰品添置一番，让老祖宗也看着显贵。”
“我倒是有更好的想法，府中富庶无需顾及钱银，不如为老祖宗添置新饰品，将院落翻新，以及宝二爷的新衣裳，统统交给凤姐操办就是。”
屋内也不知道是哪些丫鬟在讨论，但每一声开口都夹杂着吃胭脂的声响，荒唐的频率让女子听了脸红。
这里是荣国府，吃胭脂的是宝二爷，所有人都将这件事当成孩童趣事，不需要做计较，就连贾母也任由身旁的丫鬟被宝玉吃的满嘴口水。
“好~~好~~好~~都依宝玉~~”
贾母很开心孙儿围绕膝盖前，最开始也跟着玩闹，实在没有力气，就让这些丫鬟一起陪宝玉戏耍，她在一旁看着也感觉开心。
丫鬟们的提议，只要能让宝玉过的更好，贾母都拍手叫好，表示同意。
“话说凤丫头怎么还没来？”
玩的开心，但心里没糊涂。
贾母拉上陪在自己左右侧的袭人与晴雯，这是她最喜欢的两个丫鬟，年龄还幼小，要些脸皮没敢争抢让宝玉吃胭脂的机会。
站在贾母身后，只负责侍奉贾母的跟前大丫鬟鸳鸯开口说道。
“回老祖宗的话，琏二夫人应该是去兰少爷的屋内，专门送上学堂的钱款。”
名义上是大丫鬟，实际上是贾母的眼睛与耳朵，了解贾府内院情况，包括王熙凤去贾兰屋中送学费的事情，鸳鸯都提前知晓。
不同其他丫鬟开口闭口称呼凤姐，鸳鸯恪守规矩，称呼为琏二夫人。
“哼，盯着叔叔丫鬟的叫穷货，族学不能上吗，非要去外面的学院，糟蹋荣国府的银子，也不知道外面的那些人是从哪个村里找来的落榜童生，哪及咱们贾府族学内的先生！”
有听见贾兰的名字，老祖宗脸上的欢笑瞬间消失，气的就要喊贾兰到跟前，打一顿这个不懂事的曾孙。
“外面的那些先生，不教他知识，就教会他怎么欺骗善良的宝玉，开口叫穷，贪图叔叔的丫鬟？”
“若是二公在世，这样的子嗣就是要家法处置！”
宝玉是贾母心中的一根弦，谁要是动了宝玉，不管有意无意，或者是宝玉自愿，老太太都是要说叫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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