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门房的说法,便是九少爷谁都不见。
顾落轻若是脾气上来,犯浑的时候虽有,却不会不分场合。
如今京城局势诡谲,四下里暗流汹涌,顾九的那股子少爷脾气,又岂会偏挑在此时发作?
离了顾府,薛黎安便转去了温昭府邸。
是从顾氏,还是从长公主,他心中已有定论。
顾落轻不见他,便必然是不能见。那厮打从诏狱里出来后,已甚少现于人前。
薛黎安原本还曾纳罕,猜他莫不是转了性子,不再飞鹰走狗地同着他们胡玩。
依今日的形势来看,却是他已连待客的自由也无。
顾九恐怕,是将在这一轮的王权争斗之中,成为江东顾氏的弃子。
世家贵胄,嫡庶有天壤之别,可如今顾氏连嫡子都已赔上,便显然早就是强弩之末,在同温昭做最后的负隅顽抗。
背水一战,虽勇,可顾氏如今哪里是破釜沉舟?
他们分明是不懂得审时度势,妄想以兔死狗烹之法,延续这一场荣华富贵的幻梦罢了。
薛黎安眼见着顾氏大势已去,遂投入温昭门下。
而他的全部猜想,亦在公主府中,得了证实。
“你今儿还去见了顾落轻?”
温昭拎起杯盖,不紧不慢地拨着茶盏中的浮沫。
瞧她这似笑非笑的模样,薛黎安笃定尚有什么内情,是他未能够知晓的。
“但不知长公主所谓何意?”
温昭未答,只是递了个眼神给良姜,遂垂首,悠然饮茶。
良姜掩着樱唇,目光流转,藏不尽明媚笑意。
“顾九少已经被族长赶出了京城,以免他到头来出面作证,戳破顾氏的谎。这事情他们做得隐蔽,看来侯爷您尚未得知。”
顾落轻竟是已不在京中。
薛黎安闻得良姜之言,定了定神,点头再问。
“顾落轻除了曾为废帝影卫,难道还有什么旁的价值,能被利用不成?”
良姜嘴严,这事情非同小可,故而她并不答他,侧首瞧自家主子。
温昭落盏,对着她轻轻颔首。
既已得了授意,她方将此事细节,皆道与薛黎安。
若欲拥立韩王,必有名正言顺的借口,顾家遂将主意打到了东宫太子身上。
据宫内太医院散出来的消息,弘德帝显然已再没几日好活。
太子能否继位,便是这一场暗斗的关键。
他虽非今上之子,却是成顺帝亲生骨肉。
可如果太子的生父,根本就并非温氏皇族呢?
当初顾落轻被温恒关入诏狱,罪责何在,无人能说得清楚。
及至后来,他始终未落得什么罪名,便被从狱中放出,顾家遂自行替他拟定了滔天罪状,说他与喜嫔私通。
嫔妃和侍卫通奸,珠胎暗结,才生下了当今太子——
这样的消息一出,宫里面唯一尚存的皇嗣,又如何继承大统?
到最后,既然今上无子,帝位只可能落于韩王手中。
顾家的算盘打得干脆利落,宁愿舍弃嫡系中的幺子,换取对韩王的助益。
曾经备受珍视的顾落轻,被他们丢弃至京外,甚至已被从族谱上除名。
他们与他断得干干净净,再无瓜葛,更是不留给他丝毫自证无罪的机会。
而能够道明真相的太子生母,旧嫔宋喜,也早就已经“过世”。
若不是苏淮实则无恙,或许他们还真就大业可成了。
只可惜,太子与顾落轻的血缘是假,苏淮的病情亦是假的。
顾家在等待皇上殡天,无所顾忌地高翘着狐狸尾巴,却不知温昭已躲在他们背后,将他们瞧得一清二楚。
*
宋喜的心跳得很快。
在杭州城这一年,她尚未梦到过从前。
可唯独此时此刻,她紧闭着双眼,自马背上跃下,被顾落轻伸手接住。
一场赛马方止,他带着惊魂未定的她,步入南郊林中。
他说起湘杏姐,道“捧高踩低、跟红顶白,世间常态罢了”。
宋喜虽知晓自己身在梦中,可夏日里的葱郁林荫,无比真实,耳畔顾落轻的声音,亦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冰雪模样。
“所以万一哪天我失了势,我就来缠着你。有你收留,至少吃喝上短不了我分毫。”
少年人这把剔透清澈的嗓,宛如从前。
宋喜朦朦胧胧地想,彼时她如何回答来着?
自己当初是同他追逐笑闹,啐了他“想得美”。
林间往事,涌回心间。
那时候少不经事,烂漫无知,故而她哪里想过,他们后来的经历将是怎样?
她离开京城,前来杭州之时,顾落轻大抵仍在狱里。
江东顾九,那样骄傲如耀日般的人物,却被她害得锒铛入狱,身陷囹圄。
宋喜嘴上啐着他“想得美”,眼中却不禁流下泪来。
她未辜负苏淮,未辜负今生情爱,却辜负了本可以身在局外的少年。
额头磕到了冷硬的东西,宋喜微微吃痛,梦境渐散。
她迷蒙中抬手探去,只摸索到枕边有粒蚕豆。
冰雪剔透的少年嗓音,随之入耳。
“怎么才见了小爷就哭?”
是梦……
宋喜翻身睡去。
又一粒蚕豆击在她的额上。
“我来这儿,你就这么不愿?”
宋喜猛然间惊醒坐起,朝房梁上望去。
皎若冰雪般的月光,映照出一袭素白轻衫。
白雪颜色,漫过宋喜的眼。
少年跃下房梁,如似天降。
望着仿若初见的顾落轻,宋喜再度想起了细艾的话——
‘惊鸿轻顾,银雪落心’。
养心殿中初见,不止宋喜记得。
她彼时抬了那一张嫩生生的面孔,仰头望他。
他刹那间便觉得,她整个人娇甜可爱,像是个又白又软的糯米团子。
可是小姑娘总会长大,宋喜现如今清减不少,颊边褪去了曾经的孩童幼态,瘦得下巴微尖,简直害顾落轻见之生怜。
他本还想蛮不讲理,同着她硬气一些。可小美人噙着泪,定定望他,顾落轻顿时便松了心劲儿,改同她温言细语,施起了苦肉计来。
“京里面不太平,顾家说当今太子,是咱们俩的孩子,打算拿这个去触今上的霉头,又不准我争辩。”
他蹲在宋喜床前,仰着头,皱着脸,可怜兮兮地望她。
“他们将我于宗族中除名,又赶我出京城,若非我跑得快,便险些连舌头都要被他们给割了。”
宋喜闻他此言,倒是先担心起太子与苏淮。
眼见她心思不在自己这里,顾落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更是卖力地博她同情。
“我因你而入诏狱,出来后不仅丢官,回顾家更是受族人们冷落,如今被扫地出门不说,还被泼了脏水,只为对付皇族。他们当我是弃子,你也不肯再理我么?”
宋喜垂眼望他,心里是适才林荫中的那段旧梦。
昔日他说,若是失势,便要她收留他。
那时宋喜觉得,这话不过戏言,顾落轻霁月光风,哪里用得上她?
但眼下,曾经的玩笑竟作了数,宋喜开不了口,对着他啐那句“想得美”。
如他所道,他今日有此境遇,怎不是因她而起?
宋喜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由着他拉她袖摆。
“你不说话,便是肯收留我了?姐姐,宋喜姐姐?”
就如当年,他学着桃柚的语气那般,顾落轻一叠声唤她“姐姐”。
少年他生了副好嗓不说,又有副好皮囊。
他带着点儿清冷的嗓,因软下声央求她,便如冬末时冰雪消融,万物春回。
再加上他恰巧仰着脸,殷殷望她。
眉清目秀的俊朗少年,满怀期待地求着她,乖顺得人见犹怜。
宋喜不自觉地,对着他点了头。
顾落轻站起身来,得意坏笑。
“小爷我就知道,你们全都吃桃柚的那一套。”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宋喜伸手便要掐他胳膊。
这厮倒躲得快,向后一闪,再唤她时,更添了点儿桃柚的奶声奶气。
“姐姐?你倒是说话呀?”
宋喜从前便栽在过他这伎俩上面,没想到今又重蹈覆辙,恨得径直下了床去捉他。
二人一追一躲,闹出了些动静,便惊动外间原本熟睡的人。
小丫鬟荔枝在宋喜这儿守夜,邻居葛员外家的孙儿,这一日住在宋喜这里,遂亦歇在外间。
这孩子今才两岁,自小没了爹娘,与葛员外相依为命,遂对宋喜黏得颇紧。
大人们纠正过他多次,他仍不管不顾,偏要唤宋喜“娘亲”。
宋喜与亲生骨肉分离,这孩子一唤她,她便软了心肠,遂也并不责怪。
孤哀子本就可怜,宋喜便由着他这样唤,视其如亲子一般。
“娘……”
小孩子摇摇晃晃,半睡半醒中推开房门。
他原本要唤宋喜,可揉着惺忪睡眼,却一下子瞧见了顾落轻。
“爹爹!”
小包子短手短腿,急忙间翻过门槛,便跌撞着朝顾落轻跑去。
荔枝追着葛咸池踏入门中,恰听见他唤那少年人“爹爹”。
主子她显然被这句“爹爹”气得不轻,抖着手点住了葛咸池,却半晌说不出话来。m.ensotemple.com
那白衣少年倒是开怀笑了。
“这孩子真会说话!”
他原本被宋喜推在地上,这会儿便干脆盘坐,朝葛咸池招招手,将他抱进怀里。
“爹明早带你买好吃的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八零小说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孩子是苏公公的更新,第 159 章 夜宵之159免费阅读。https://www.ensotemple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