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娘亲这芙蓉斋中卖的点心,莫说在杭州城,便是在江南多地,尽皆小有名气。
如今又是夏时,西湖边上,有这样一家茶楼,谁不希望在此消暑纳凉,吃些精致美味的糕点?
葛咸池一手拉着宋喜,一手拉顾落轻,非要“爹娘”都在这芙蓉斋里陪他,不肯随顾落轻到街上去玩逛。
从前娘亲每每望着窗外荷花,都会落寞失神,如今倒是好了,爹爹已经来了。
孩子虽小,却瞧得出顾落轻喜欢宋喜,故而尽管宋喜不准,他依旧不改口,硬是叫顾落轻“爹爹”。
顾落轻笑得愈加满意,将手里的糖糕掰下一角,喂给了他。
“你再这样惯着他,待会儿用膳,他便要吃不下了。”
葛咸池贪嘴,宋喜却不是那“败儿”的“慈母”。她将他抱起来,转手递与荔枝,要二人先去后厨催菜。
东家这是在打发他们,荔枝怎不晓得?
昨夜里这位顾公子突然出现,到这会儿,东家都未能与他独处过片刻。
东家是嫁了人的,荔枝自一开始便知道。只是东家的夫君远行未归,故而荔枝尚且不曾见过。
她心里明镜儿似的,眼前这顾公子,便正是东家的丈夫。
葛咸池耽误了人家小夫妻叙旧温存,东家能不冷着脸赶他走么?
荔枝笑得别有深意,拎着仍在奋力挣扎的葛咸池,恭敬告退。
被她那样揶揄地笑了,宋喜愈发觉得自己有口难辩。
“你这丫鬟机灵,取了个狮子猫的名儿,也的确有几分像它。”
顾落轻在说的,是良姜打万岁山抱回的白猫。
那会儿因李凌霄贡了荔枝入宫,猫儿便亦被唤作了“荔枝”。
这丫鬟本就白净,像极了那剥壳后的荔枝,又生得一双水灵灵的猫眼,宋喜便替她取了“荔枝”为名。
“她要是真机灵,能将你也一并当作主子?回头我可得好生解释,说我从前嫁的,才不是你!”
“咱们俩已有咸池,你竟不认账了?”
顾落轻抛了颗兰花豆到空中,仰首去接,不待那豆子落入嘴里,却被宋喜截住。
“少说些没用的,你倒是告诉我,是如何寻到我的?”
无论是李凌霄,还是温昭,都不可能告诉顾落轻,她仍活着。
宋喜想不明白,这秘密如何泄露,又如何被顾落轻知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方从狱里出来,便至皇陵,欲见你最后一面。”
被温恒下狱之时,顾落轻不曾料想,待他再度出来,即会与宋喜阴阳相隔。
故而他无论如何,要再见她。
他此话说得清浅,宋喜却听得沉重。
骨灰作法,仅是借口。
道士将那坛骨灰扬了,也不过是为了不留后患,免教人瞧出马脚。
故此衣冠冢的事情,无人声张,若非顾落轻执着探查,便并不会知晓。
亦即是说,他竟曾不惜破开她的冢墓,只为了能再见她。
“皇陵中无你尸骨,我便知其中有诈。”
而后他暗中布下人手,到各地去搜寻,于杭州城找到宋喜,也不过是假以时日的事情罢了。
已得知了宋喜在杭州,他遂静待着离开京城的时机。
早在南郊林场中,他便对宋喜说过,他若失势,将欲如何。
江东顾氏的荣华,御前暗卫的身份,对他而言,皆是飘渺的黄粱梦。
他等的正是这离开宗族的机会,其后才能够来寻宋喜,与她相伴,从此真真正正地活着。
宋喜仍因他闯入皇陵而惊诧,他却未再说下去。
执起了她的手,顾落轻低眉侧首,去咬她指尖捏着的兰花豆。
*
平涯辅佐过三朝君主,历天化、成顺、弘德三帝,皆为司礼监掌印总管。
齐光倒是也不遑多让。
弘德帝退位前夕,他遂接过了平涯之职,出任掌印。m.ensotemple.com
其后太子登基,年号“正治”,他仍旧统御内府,做大内的总管太监。
宫里面艳羡他的,不在少数,毕竟他曾为天牢战俘,又落风尘,如今竟得遇这般造化,实乃常人所不能及。
胜过他的,也唯有从前的平涯掌印了。
江东顾氏伙同韩王造反,事败后家主被午门斩首,而长公主仁慈,未灭顾氏阖族。
弘德帝倒是唱了白脸,不顾长公主一力求情,病中仍坚持亲理朝政,废去了顾氏原本嫡支,扶平涯所在旁系为嫡。
顾平涯接旨返还家中,代任了族长之位,统领江东顾氏阖族。
湘杏遂也就顺理成章,随他出宫,做起了顾氏的主母。
风水轮流转,从前悔婚弃她的顾六爷,眼下怎么看自家媳妇,怎么烦心。
他可真真是“流年不利”,如今被旁支的阉人踩在头上,又还要恳请夫人去给主母敬茶。
夫人的娘家也算是有头有脸,顾家失势,他哪里能对夫人抬得起头?
今时他不再是嫡支之子,夫人她本就颇有怨言,既听闻他得罪过主母湘杏,她更是万不肯前去敬茶。
顾六爷的夫人,斜捩了他一眼。
府里的小姑子、小婶子们,都已经同她说了,湘杏从前可是被顾六退了婚的。
当年江家倒了,顾六对湘杏落井下石,而今人家得势,还不得往死里磋磨她么?
六夫人帕子一甩,将脸儿狠狠地扭了,拒不肯到主屋去敬茶。
主屋当中,各房夫人都在,唯独尚不见六房的媳妇。
六奶奶缘何不来,谁人会不清楚?
一众人眼观鼻,鼻观口,大气儿都不敢喘,心里皆亏得厉害。
尤其年纪稍长的那几房太太们,当年退婚的事,她们可没少掺和。
顾六爷耳根子软,府里面上下一心地游说他弃了湘杏,他便也就从了。
谁能想到,这妮子命硬得很,不仅没死在天牢里,又还同顾平涯搅和到了一处。叔嫂成亲,他们也不嫌害臊!
倒是这话,无人敢当着湘杏的面讲出。
顾平涯虽是阉人,能耐却不是一般的大,再加上他对湘杏宠得没边儿,全族里上上下下,有谁敢得罪湘杏?
六太太今不肯来,她们便且在这里瞧着。
到最后呀,准得是一场热闹非凡的好戏!
*
秋老虎过去,葛咸池满了三岁,被他那员外爷爷托关系塞去书院。
宋喜送了他开蒙的礼物,一套文房四宝。
顾落轻仍旧是没个正经,真打桂林府弄来两只墨猴,送给了他。
葛咸池年纪还小,同窗之中,旁的孩子皆比他大上几岁。
若不是顾落轻拿这一对墨猴哄着,他还真就不肯听爷爷的话,去跟着夫子读书认字。
宋喜的墨猴镇纸,葛咸池从前见过,如今得了活物,小包子整日里蹦蹦跳跳,开心极了。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小孩子最是喜怒无常。
次日里晚些时候,宋喜与顾落轻到了书院门口,接他回去,便恰见到他与几个孩子,扭打着滚作一团。
瞧见大人过来,孩子们跑得飞快,纷纷作鸟兽散。
葛咸池瘪着小嘴,气嘟嘟,仍要追上去再打他们。
宋喜怎容得他如此霸道蛮横?
她揪住葛咸池的领子,正欲责他,顾落轻倒是快她一步,先将人提了起来。
“说说,你何故打人?”
葛咸池紧抿着嘴,不肯答他。
“让你别教他拳脚功夫,你非不听!这可倒好,他还欺负起同窗来了!回去我就告诉葛老员外,再不准他读书!”
“看把你娘气得,再不说,爹也不疼你了。”
顾落轻随口唬他,葛咸池倒竟是当了真,“哇”地一声委屈大哭起来。
“我、我有爹娘,他们说我是野孩子,无人疼爱,我……”
宋喜一下子明白过来。
葛咸池的断续抽噎里,每一句话,都令她心中揪疼。
“啧,他们都瞎了眼么,看不见我和你娘?”
顾落轻狠骂一声,将葛咸池塞进了宋喜怀里。
这一回,宋喜倒没再责备什么,只是搂紧了哭泣的小包子,一下下拍他的背。
好容易哄得他不再哭了,顾落轻又从宋喜那儿接过他,准他骑坐到自己颈上。
“下一次,若再有人敢说你没爹娘,你便只管揍他。”
顾落轻语气里傲得不可一世,葛咸池亦跟着他狠狠点头。
宋喜只怕他教坏了小孩子,抬起手来,拧住他耳朵。
“就算咱们占理,也须得先礼后兵。怎么能动不动舞刀弄枪,和人家拳脚相向?”
她嘴上不饶顾落轻,却未似方才那般动气。
葛咸池知道她这会儿已消了火,故不怕她,反倒还“咯咯”笑着,去替顾落轻揉泛红的耳朵。
眼见这一大一小,浑似狼狈为奸的模样,宋喜又好气又好笑,再与葛咸池念叨起来。
“你若不听娘的,娘就背着你爷爷,将你卖进宫里,去做那小太监!”
“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就已改了规矩,本少爷若要进宫,岁数还远不够呢!”
弘德帝曾重修内府宫规,天下人尽知再无童监一事。
宋喜用此话吓他,葛咸池得意轻哼,根本就不买账。
倒是他提了苏淮,宋喜片刻失神。
芙蓉斋在西湖岸上,今虽已过夏时,千顷莲华不再,可偶闻雨打残荷,她仍不禁落泪。
“爹不是和你说过,莫要对娘提先帝?”
顾落轻“啧”了一声,略带责备之意,提醒他肩上的葛咸池。
“娘,我错了……”
葛咸池连忙朝宋喜赔笑脸。
“不如娘你凑过来,我借你亲一下可好?”
宋喜闻言失笑,只觉得小包子学得越来越像他爹,实在是无状得很。
奈何他无辜地眨着眼睛,幼兽般可爱之态尽显,逗得宋喜忍不住踮起脚尖,终在他腮上香了一口。
“我也要。”
顾落轻不怀好意地看她,朝她风流痞笑。
宋喜伸手便要再拧他的耳朵,他连忙朝边上躲,葛咸池顺势惊叫,连声对宋喜笑嚷。
“娘亲快答应爹爹,也亲亲爹爹嘛!”
荔枝远远地便见这一家三口,逆着夕阳,打从书院回来。
与她同站在芙蓉斋外等的,还有适才朝她打听东家的一位客人。
要说这会儿都已经时值深秋,湖水里早就没了荷花,可她瞧见这客人的第一眼,便恍惚有种错觉……
莫不是东家从来望着湖面,看的并非是水中的花草,而是这位莲仙?
荔枝正胡乱想着,便见这姿容出尘的男人,闻得葛咸池口中话语,脸色微白。
那孩子唤宋喜“娘亲”,唤顾落轻“爹爹”,苏淮皆听到了。
他早已经想过,宋喜若闻得他亡故的消息,会不会尽力去忘了他,另择一良人嫁与。
故此他不敢耽搁分毫,日夜兼程,来杭州城见她。
可纵然已是如此,相较于顾落轻,他却仍来得太迟。
他们甚至,都有了一个孩子。
顾落轻先于宋喜,望见了店门外的故人。
他未再闪身躲她,倏忽顿住脚步,单手扶稳了葛咸池,遂一把将她拉住。
宋喜的笑,尚还留在脸上。
她顺着顾落轻的目光,不解望去。
一秋残阳,照着门旁的荔枝。
而荔枝的身旁,站着苏淮。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八零小说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孩子是苏公公的更新,第 160 章 夜宵之160免费阅读。https://www.ensotemple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