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密码的人不需撬锁,那撬锁的自然另有其人。
她要是进门时不提人,还能含糊其辞地把自摘出去,可她前一刻还口口声声说五堂妹是撬锁的人,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楚仙耳畔嗡嗡作响,精致的妆容都遮不住她这一霎的失『色』。她手扶一下桌沿:“我……我妹妹没有告诉过我……我只是看到那个匣子起初是完好的,后来被撬,就着是她撬的……”
她越说越磕巴,同方才指认妹妹的模样判若两人,说汪邵,就连汪隽都看出不对,但他到底是楚仙的男朋友,还为她说话:“没准真的是楚仙误解,所以她才……”
“撬锁?”沈一拂反问。
“我没有!”楚仙一激,声调不自觉抬高两分:“沈校长,你、您当是我们学校校长,我怎么可能得到我妹妹会和您……再说,这匣子既然是您送给云,为什么刚才不说?”
江随诧异看向她,心道:这个林三小姐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自做亏心事,还不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一下少爷做过校长的事……
“她拒收。”沈一拂说,“我只说,我正在追求她。”
沈司令言罢,端起茶盏,见是空杯,复又放下,期间仿似还透着无奈叹一口。
刹那间,会议厅诸人的腹诽的重点未及在“校长追学生”上停留几秒,又成“这位林家五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连沈司令这样神仙般的人物都追不到”的。
楚仙额头沁出细细密密地薄汗,汪隽看她站立不稳,扶她一把,道:“沈司令,如您是在追究撬锁之责,我相信楚仙绝不会是这种人。”
“没规矩。”汪邵忙将他从楚仙旁拉,又问沈一拂道:“不沈司令丢的究竟是何物?”
到底是外交官,怕孩子越说越错,不声『色』地将重点切去。
沈一拂收视线,施施然道:“一本存摺。”
楚仙本已好怎么狡辩,听到“存摺”二字,脚一软,难以置信地望向沈一拂。
其余不明真相的人却奇怪着是什么存摺。
江随收到来自少帅的眼风,始配合着道:“当司令离沪,替林五小姐在银行过户,同匣子中的物件一起赠予她,被拒绝后匣子就放在上海的洋楼里,钥匙交给五小姐保管。这次我们去取没找到,以为她拿,这不,看到汪公子送来匣子……”
江副官欲言又止,可说到这个份上,哪怕是个傻子,也该听出个所以然来。
这哪是什么拾金不昧?摆明就是这位楚仙小姐自作聪明,将妹妹的所有物偷拿来献人情,结虾公掉进油锅里——闹个大红脸不止,人司令还不慌不忙现场大拆西洋镜——可有的好瞧。
汪邵不存摺这一茬,还道:“林五小姐的存摺,说不定就在她手中呢?沈司令何不直接找她问问……楚仙,你妹妹人有在家吧?”
楚仙惨白的嘴唇微微一抖——何止不在家,都一度被当成贼送去巡捕房、至今不所踪呢。
她答不出,又不能不答:“她……可能,在、上学……”
谎言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每多撒一个,就多为自埋下一颗雷。
“来上海公务繁忙,未能赶得及去找她。”沈一拂装作对巡捕房一事全然不情的样子,闻言起,“即如此,我会抽出空去贵府见她,今日,劳烦汪公子送来匣子,有心。”
他向对汪家父子颔首,不提、亦不去看楚仙,这就拾起匣子,阔步出。
*****
轿车已经离护军署,江副到离时林楚仙那副吓得面无人『色』的神情,就忍不住“啧啧啧”起来。
“专心车。”沈少帅抄报纸。
“卑职就是佩服,由衷地佩服。”江随道:“本来还担心您一之下会拔枪吓唬这小姑娘呢,现在一,这可比拔枪狠多。”
沈一拂头也不抬,“我说狠话?”
“您一句狠话也没说,但过今天,这上海……喔不止,只怕连京津稍微有点头脸的贵胄商贾都会道,这苏州林家的三小姐偷撬自妹妹的东西不止,还恶人先告状告到妹妹追求者那儿,把您给得罪……这可是要‘一夜爆红’的。”
“噢,她值得。”他顿顿,“比起云受的苦,不算什么。”
“那也是。”江随道:“不过,像这位小姐这种一心跻名利场的女孩子,除容貌之外,最在意的就是自在社会上的声誉,声誉都没,说汪家,在处‘攀龙附凤’都难上加难。欸,少爷,从前您当校长时,也是这种育人风格的么?”
沈少帅一秒成沈教授,“专心做学问,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江随心道:什么专心做学问,您最后落的那一子,不得把人一家吓个几天几夜睡不着?估计等林楚仙去,林家上上下下都得打着灯笼去把云小姐给请来,可他们哪里道,五小姐本人被藏在司令府里,舒舒服服睡大觉呢……
怪不得二少爷之前嘱咐不可将五小姐的行踪透『露』出去,敢情这算盘一早就打好?
被驳面子、损名声不止,还得心惊胆战的捱着,惨,实在是惨不忍睹。
要不是握着方向盘,江随简直一拍大腿,喊一声“绝”。
“行。”沈一拂不耐继续谈这些,“去完市『政府』,尽早去。”
神预言江副官这头话音才落没多久,另一头已是一语成谶。
看清楚仙真面目是一事,汪邵更担心影响之后谈判,当即就赶到林公馆去,非要将匣子的来历、以及存摺的去向弄清楚不可。
不去不道,一去简直是大言骇天、认碎地——原来几天前林家五小姐被抓去巡捕房,至今不所踪——理由竟然就是因为这个本就属于她的匣子?
饶是林楚仙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怜人,汪公子都只能呆若木鸡的站在一旁,听她哭声愈大,体诚实的连退数步。
二伯、二伯母这几日都在外奔波着找云,这会儿不在,林赋厉听完全过程,满脑子的都是“彻彻底底罪沈中将,待人找上门如何是好”,他一急,都顾不得有外人在场,直指着楚仙的鼻子怒喝:“瞧你捅出天大的篓子!”
实际上,他和三弟这两天因认定那存摺的钱是林家的,还拿着云的户口本,专程去银行做账户冻结……哪这竟然是沈一拂的资产?
三伯母也吓坏,口不择言道:“哎呀,这、要是人家过来追究,咱们家是不是得吃官司呀?”
大伯母乔氏只得去求汪邵:“汪先生,这件事真的就只是一个误会,主要是我们家五丫头当时也不说明白,现在她人也不去哪里……您能不能和沈司令解释一下,要不然,等阿隽和楚仙日后成婚……”
汪邵打断她:“两个孩子才交往几天,哪到谈婚嫁的地步?再说,沈司令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也没什么机会和他私下攀谈……这事,反正过几日他会亲自过来,你们大可自说清楚。”
汪家父子是体面人,分手这样的话自不会当场说破。
等出林公馆,汪邵看儿子木讷讷地红着眼,失魂落魄地模样,一掌掌掴他的脑门吼道:“爸爸妈妈从小是怎么教育你的,交友看秉『性』、娶妻娶贤,结呢?你光顾着看脸对吧?”
“爸,我不是……”
“巡捕房是什么地方你不道?小姑娘生死未卜,他们还有心情讨怎么怎么罪……这一家人都是些什么人啊?遇到这种人,跑都来不及,你搁这站着不干什么呢?”
林公馆大厅外,幼歆靠在柱子后听里边的人哭天抢地,尤其是大伯『逼』楚仙一起出去找云,并要她到时跪着也要求五妹妹原谅,忍不住“噗嗤”一声。
伯湛拿着作业本钻出来,看到幼歆的神『色』,问:“姐,三姐都哭成这样,你高兴什么?”
幼歆『摸』『摸』伯湛的小脑瓜,道:“你看《水浒城》武松打虎、鲁智深大闹野猪林的时候,不高兴么?”
“……我们家什么时候成野猪林?”
*****
与此同时,司令府。
云舒舒服服伸一个懒腰,翻时发现背一凉,好像棉都被给自捂湿,她『揉』『揉』眼皮,好一会儿才坐起来,看着陌生空『荡』的卧室,有些不今夕何夕的混沌感。
窗帘拉,冬日的暖阳从阳台外照进来,头看墙上的挂钟,快五点,太阳快要落山。
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瓢泼的冬雨中,不晓得自这一觉究竟睡多久,她甚至不确定这里还是不是上海,天怎么会这么热。
自不这是立冬一日晴,纯粹受不一黏糊的汗,决定先去浴室洗澡。
花洒的水自头到脚,将疲顿冲刷去,起一些昏睡期间的画面:有他给自换衣服、为自喂粥,以及夜间附耳低语……
她忍不住调低些水温,擦干后,裹着浴巾去衣柜里找衣裳。
柜子里倒是有几件女生的衣裤,都太厚,不合乍然返暖的温,她挑不到合适的,索『性』拣件衬衫睡裙——虽是睡裙,款式还是新『潮』的,就是胸前那块领子的……略v些。
外头有人敲两下门,约莫是听到里边静,问:“请问……是云小姐醒来么?”
她随意找件『毛』背心罩上,略长,先凑合穿着。
她循声踱上前,拧门把缓缓推,借着门缝朝外望,见外边站着两个轻的军官——他们也正颇为紧张、弯着腰看盯过来。
“你、你们是?”
“我们是少帅的侍从军,奉命在此保护林小姐的。您叫我阿成就行。”站在左边肤『色』稍黑的人道。
“保……护?”
“也可以称之为服侍。”站在右边个子稍高的士兵道:“少帅说他来前,若林小姐醒来,我们务必得伺候好,否则是要领军棍的。我叫从义,少帅都叫我阿义。”
“喔……那他什么时候来?”她问。
“少帅说晚上能。”阿义道。
“没意外的话。”阿成严谨补充道。EnSotEmplE
“……意外?他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么?”
“没有没有,只是少帅初来上海述职,公务应酬都不少。”
原来还是在上海嘛。她这才直起,将门全,正要握个手,“都不必客,你们叫我云就……好。”
两个侍从兵看到她穿着少帅昨天穿的灰『色』『毛』背心,脸齐齐一红,阿成说:“云、云小姐饿吧?少帅之前吩咐厨房备几道菜,我这就去端。”
两分钟后,云看着桌上的咸粥、鱼汤以及肉松炒鱼干,“这速度会不会有点点快?”
“少帅吩咐过,小姐随时会醒,饭菜需时刻备好,一直在灶上煨着呢。”
连睡几天,人的确快被掏空,她也饿得顾不上来,一口将桌上汤粥一扫空,吃完尤嫌未饱,问:“还有么?”
阿义:“少帅嘱咐,云小姐太久没进食,需控制饭量,否则会引发肠胃不适。”
“……”是沈古板没有错。
云不晓得沈一拂如今在军中是个什么境况,这会儿是真的出去办事还是被什么人绊住,她也不太确定这两个士兵会不会像之前在北京沈府那样是谁派来监视她的,又会不会搞什么幺蛾子整她……念及于此,本来关上的门又重新打。
“可以问一下,你们刚刚说这里是沪……护军司令府对吧?”
“是。”
“那……你们能带我四处参观一下么?”
既试探他们的态度,也顺便解一下这司令府的结构……
两个侍从兵互相交换一下眼神。
她问:“沈琇有说我不能么?”
听她直呼少帅名字,又状似不乐意的挑挑眉,阿义立即道:“云小姐请随我们来。”
护军司令府以前应该是个督军府、都督府之类,左右对称的四合围成,是个中西结合的豪华宅邸,除各种类型的客房外,门锁放的还有琴房、会议厅、棋牌室等等。人站在廊往外探去,光是花园就有两个足球场大,即便是五格格,也不得不感慨一声“派”。
云见日头有点晒,就在楼内先晃悠,没到一路上遇到好几个站岗的士兵,每一个看到她上的衣服时,都如前头的大成和阿义那样,登时站得犹似白杨树般笔直。
她久睡初醒,虽觉得怪亦没深究,没多久就有些疲累,进一间书房,看两个侍从兵面『露』难『色』,问:“怎么?”
“这是少帅的办公室。”阿成道。
她递去一个“sowhat”的眼神,大喇喇迈进去,就着办公桌前坐下。
阿成拦不敢拦,阿义道:“云小姐,您逛这么久有没有又饿?我们厨师也会做点西式糕点……”
“可以呀。那就端过来,我就在这里吃。”
“……”
她双手托腮,“吃完就。”
两个侍从兵心里同时叹息,在军规和军棍中徘徊片刻,只得照做。
云确是有意难为他们的。
在司令府,这种办公书房,通常只能是司令自才能进的。
云拿起叉子,『舔』着蛋糕上的『奶』油:假他们真是沈邦或者沈一隅的眼线,不可能由着她这么胡闹,看来,这俩憨憨的小兵应该是沈一拂边的人。
悬在心里的石头这才稍稍一落,端着蛋糕盘正准备出去,忽听门外的阿成大声道:“少帅!”
咦?这么早来?
又听阿义道:“刘将军!杨将军!”
将军?!这天都要黑,还有客人的?
听的出阿成阿义都慌,只怕这会儿不宜出现在外人面前。
云眼神飞也似地一溜,迅速绕到里间书架后的柜子边,一柜门,见上柜还是空的,眼疾手快攀上去,哪关门时一个不留神,一只棉拖鞋掉下去,生生卡在柜门中。
再去拿是来不及,伴着脚步声,人都已经进来。
*****
沈一拂从市『政府』往赶,本是心急着要见他的小五,哪到府邸外,竟遇到粤军桂军的将军,总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他自这两位将军是为下一次谈判来的,就让阿义他们去沏茶,正考虑着找什么理由能把人“请”,余光一瞥间,就看到里间那个没关全的柜门。
沈一拂眸光微微一。
这一多,他经历过许多次刺杀,有两三次都是躲在柜子里的。
“哎呀沈司令,要见您一面可真是难,我和老刘都等半个多小时……”
“我都以为沈司令是去夜会家人去,今天必然是等不到人。”
沈一拂不声『色』地起,一边脱外套一边往内间去,那刘将军仍在说早上的事:“可不是,谁能得到,沈司令也会有追不到的女子,欸,是个什么样的佳人,实在令人好奇呐。”
感到有人临近,云敛着呼吸,心里暗暗念叨千万发现她……
下一刻,柜门突启,枪/头指向内之时,那个长玉立的男子就这么出现在自眼前。
柜子里头的……不是刺客,是一个少女。
本以为的刺客成朝思暮的女孩,他显然始料未及,连枪/头都停顿一下。
办公室的内间和外间用半堵墙挡着,并无屏风,外间的将军好像察觉到什么异处,“怎么,沈司令?”
云冲他做个“嘘”的口型。
“没什么,有点热。”沈一拂收枪,把外套放入柜中,合柜,若无其事到沙发前,冲端茶的阿义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阿义的表情已经告诉他答案。
沈一拂口中在同两名将军说场面话,脑海里却浮现着刚才柜子的那一幕。
少女左手端着蛋糕,右手拿着叉子,蜷在柜子的上截,半穿着他的衣服……下半……等等,下半好像没穿?
沈一拂放下茶杯,两位将军看他又站起来,不由奇怪:“沈司令,又怎么么?”
“又有点冷。没事,你们继续说。”
他踱柜前,再一,看到她的的确确没穿裤子,一股无名火蹿起。
这才淋过雨,昏『迷』好几天,一醒来就穿这么凉爽,当自体好么?
实际上,皆因裙子有点短,且她在这局促的空间内只能盘着腿,才呈现出两条纤纤细腿暴/『露』在外的错觉。
云不晓得自哪惹着他,见他瞪进来,歪着头瞪去。
她拿眼神叫他关门,见他无于衷,递出去一个“什么情况”的神情。
干什么呀,就不怕外边的人发现么?
沈一拂本关门,看她高撅着嘴,不能说话只呵着,嘟嘟软软的,粘在红唇的『奶』油直晃着他的眼。
更晃着他心。
真是……叫人看着又恼火……又怦然。
沈司令也不自是怎么,子朝前一倾,忍不住凑上前,含住她唇畔。
一切像定格的无声电影,暖暖的鼻息拂过鼻腔,可下唇传来轻微的痛感,像被轻啄一下,她唇尖的『奶』油被『舔』。
只一下,便即关上柜门。
外边那杨将军还在调侃:“沈司令,您都还没说呢,您日理万机的,怎么会花那么多心思追一个女孩子?”
沈一拂转,深邃的眼眸里闪着丝丝光亮,“有什么办法,她太令人心,我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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