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索恩公爵骑马护送，原本一小时的脚程眨眼就到了。
在巴莱王宫一角的旅舍后方，在马厩常年堆积着草垛和石块的位置有个通往王宫的秘密通道。索恩勒停高大的马匹，率先下马，而后转身看向依旧侧坐于马背上的莎琳。
身披黑斗篷的少女有些紧张地握着马鞍，虽然她脸上没显，但那双闪烁着不安的碧绿眼眸足以让索恩得知她正在为难——
索恩的马是东方马，比怀特王国的马匹要高大许多。像她这样常年驻留王宫的女官本就没多少骑马的机会，更遑论东方马种？
莎琳·瑞汶这是不敢下来。
她之前总是端着一副优雅得体的模样，几乎让索恩公爵忘却了面前的姑娘才不过十六岁。
这般真实的胆怯姿态，倒是有几分属于她年龄的模样。
索恩总是冷冰冰的面容因此而缓和下来。
青年颇为无奈地吐出一口气，而后朝着莎琳伸出双手：“来。”
“哎？”
马背上的少女在夜色之下微微瞪大眼睛。
惊讶过后，莎琳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笑容，试图婉拒索恩：“我自己可以——”
话还没说完，安东尼奥·索恩已然环住了莎琳的腰肢。
他看似修长苗条，但历经战争到底是锻炼出一身不同寻常的力量。莎琳只觉得自己腰间一轻，而后她就已经被索恩从马背抱到地面上。
刹那间，那股清爽干净的皂粉味扑面而来。
堂堂公爵，竟然还在用皂粉清洗衣物，这实属不合规矩。
但莎琳却觉得这股皂粉味很好闻，比她嗅习惯了香水香氛，以及各类熏香材料要好闻的多。
人工调制的香味五花八门，却都不属于喷着香水的主人。而这皂粉味不一样，在这股清爽的气息之下，莎琳能闻到的，是属于安东尼奥·索恩，活人的味道。
活人的味道。
莎琳简直要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逗乐了——她在巴莱王宫当了三年女官，生活在王公贵族身边，王宫夜夜笙歌、日日朝议，她不知道每天要与多少人见面。
然而莎琳却觉得唯独面前从不给自己好脸色的索恩是个活人。
她满脑子奇怪的想法，索恩也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待到莎琳落地之后，他犹豫片刻，才松开了环着她腰肢的手。索恩低着头，像是在看着她，也像是在躲避她的目光。
“你可以走了，”他平静开口，“感谢你今晚特地跑出来一趟。”
“慢着。”
莎琳猛然回神。
她拉住了欲图转身离开的索恩，纤细的手指落在索恩裸（）露在外的手腕边沿。
男人僵了僵，而后扭头：“怎么？”
莎琳：“大人，您想找宰相的麻烦，我想问大胆问您一句，你可有线索？”
索恩微微拧起眉头。
他浅色眼睛里闪过熟悉的戒备，让刚刚的微妙氛围硬声而碎。
“我的人在查。”他冷冷道。
“你这句话并不能说明什么，”莎琳不卑不亢回应，“我既然愿意帮助您，大人，您知道得让我安心，哪怕是不透露任何具体线索，只需让我明白您有个方向即可。”
“……”
索恩沉默片刻，他的视线又挪了回来。
被这双酝酿着风暴的眼睛死死盯着感觉并不好，但几次交流下来，莎琳甚至感觉自己开始习惯了。她任由索恩细细打量，直至他感觉满意了，收回了咄咄逼人的眼神。
“下城区，”他勉强吐出两个词，“宰相的私人账目。”
莎琳扬起笑容。
这还差不多。
仅仅两个词，就能够让莎琳明白，索恩公爵确实有点本事。
他查对了方向。
巴莱王城历史悠久，长时间的自然规划下，笼统地分成上下两个城区——基本上就是按照富人区和贫民窟来区分的。M.ENSOteMPLe.cOm
四年前，正是威廉爵士亲自在下城区救了莎琳。
他一名贵族，还是王国宰相，深入贫民窟做什么？从贫民窟出来的莎琳当然一清二楚。
“恕我直言，大人，”莎琳言笑晏晏，“您的人是否碰到了麻烦？”
索恩没说话。
迎着他的视线，莎琳继续说道：“威廉爵士确实在做洗钱的行当，如果王国的账目有问题，必定有一部分是流向了见不得光的地方。您往下城区下手是正确的。”
索恩：“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莎琳：“我可以为您带路。”
索恩身形一顿。
这还是莎琳第一次在这男人的脸上读出了轻易可见的“震惊”来。他漂亮的面孔稍稍绷紧，沉默了足足三秒：“你——”
在他话出口之前，莎琳踮起了脚尖。
她轻轻一抬脚跟，而后左手食指已然落在了索恩的嘴唇上，温柔地堵住了他接下来所有的话。
四目相对，莎琳歪了歪头，送给索恩一个始终不变的笑容。
“恐怕您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吧，大人。”
“在您质疑我，指责我背叛宰相之前，容我提醒您一句，”莎琳开口，“在威廉爵爷心中，即使您贵为公爵，其实同我也没什么区别。因为您是平民出身，我也是一样。”
都不过是来抢夺权力和地位的贱民罢了。
“您毋须信任我，公爵，”她说，“三天后依旧是这个时间，您在这儿等我，我带你去下城区。”
索恩抿了抿嘴唇。
莎琳见他不说话，误以为是他在犹豫，因而劝道：“我不会坑骗你，大人。如果你我深更半夜私下见面的事情为外人得知，没人会怀疑你做什么，大家只会说……”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只会说果然是个女巫或者荡（）妇，甚至试图勾（）引堂堂国家英雄。”
索恩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阖了阖眼，而后那片容纳进男人眼底的海洋逐渐平静下来。
“我并非怀疑你，而是……”
青年的目光飞速于莎琳的黑斗篷略过：“你想办法穿双鞋子出来。”
莎琳：“……”
索恩：“如果可以，衣物也是一样。”
莎琳：“…………”
枉她还提心吊胆生怕索恩有所顾虑或者怀疑，结果这男人纠结半天，竟然还在纠结她没穿正经衣服和鞋子出门！
“我会的，”莎琳顿觉好笑，“谢谢您关心，大人。”
说完她礼貌地对着索恩行了一个礼，在他的注视下进入密道。
走过长长的密道，莎琳直达巴莱王宫的露天浴池。她脱下黑披风，随意地在浴池里泡了一泡，弄湿头发和皮肤后就走了出来，返回自己的房间。
回想起刚刚安东尼奥·索恩既震惊、又怀疑的神情，莎琳不禁勾起笑容。
从头到尾，她没说过一句谎言。
帮助索恩也好，把索恩卖给威廉爵爷也好，在一开始莎琳·瑞汶就已经将实话告诉了那名有着浅蓝色眼眸的青年——她既不是宰相的人，也不会是索恩的人。
莎琳只是想在巴莱王宫寻觅一处立足之地罢了。
不过……
他可真有意思。
既然不讨厌她，莎琳凝望着梳妆镜中红发少女精致的面孔，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
那干嘛态度还这么差呢？
“莎琳小姐？”
女仆贝蒂敲了敲门，把明日换洗的衣服送了进来。她看着莎琳仍然湿漉漉的头发，好奇道：“小姐你每次去露天浴池都要泡这么久，不会觉得晕眩吗？”
梳妆镜中出现了贝蒂的影子。
莎琳的笑意隐去半分。
威廉爵爷知道她在王庭与索恩公爵单独见过面，当时女神像附近并没有人，只可能是莎琳身边掌握她行动的仆从透露了消息。
而能随时把控莎琳动向的人并不多。
她的女仆贝蒂就是头号嫌疑人。
“泡什么澡呀。”
于是莎琳恶劣地开口：“当然是去私会男人才会过这么久。”
然而她说了实话，贝蒂却没放在心上。
年轻的女仆放下衣物后嘻嘻哈哈笑出声来：“莎琳小姐总是瞎开玩笑，快告诉我，哪个男人能比陛下还英俊倜傥，能让莎琳小姐冒险去偷情的？”
当然是怀特王国无人不敬畏的安东尼奥·索恩公爵了。
莎琳的视线又挪了回来，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重新扬起期待的笑意。
三天后，脱去衣衫、只穿着纱裙，从王宫密道偷溜出宫，而他就在外面迎接自己。
难道这还不算“偷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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