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渝奇道。难道这句话威力这么大？竟能把谢烛吓成这样？
他还在思考,所以没有看见谢烛蓦然变深的眼神,还有浅浅流转的墨色润玉。
**
深夜。
大少爷居住的宅院。
紧闭的檀窗吹开，带来几分凉意。明明平静的如一潭死水,却又风起云涌。
谢重渝侧身躺着，他感到一阵寒冷,盖上被子也觉得冷。他闭着眼喊外面的婢子，要他们烧上暖炉。可等了很久,也无一人应声。
他越发躁郁，刚想翻身起来,就感觉有个人好像在看着他。
很奇怪。
如果就是有人盯着他,以他的脾气,很可能直接就开始骂起来了，毕竟他从小就这样无法无天。
但是，现在,他竟然一点都不敢动弹。
“谁……？”他颤了一下。
“呼……”有人在他裸露的脖子上吹了口气,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我好喜欢你的脖子啊……砍下来送给我好吗？”
“什……什么？”谢重渝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不管用了，整个人都在抖。
鬼轻柔地重复了一遍。
一阵剧烈的疼痛,谢重林尖叫。
他的手指……被切断了。
而耳边的威胁还在继续：“要不是怕麻烦,我直接就砍你的脖子了,识相一点？”
谢重渝的眼泪都糊了一脸,大声保证：“明白！明白！！”
等周围的温度变得正常，他才敢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窗户打开着,除此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去我哥那儿了？”
黑色的身影刚回来,就看见破席子上，少年眼睛深亮，坐着问他，这样平静，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你没睡？”
“没有。”
“在等我吗？”鬼刻意避开了上一个问题，问道。
“你去谢重渝那儿干什么去了？”少年锲而不舍。
“你不是讨厌谢重渝那个家伙吗，我去教训了一下他。”摸不准谢烛的态度，鬼随口说了一句。
“谢谢你。”谢烛指了一下自己，“他常常欺负我的。”
“……嗯。”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常年被束缚在谢府的六角门，各种罪孽都早已见过。
“他带着他的那些人打我……逼着我吃各种坏了馊了的饭，我哥能穿狐皮锦裘，我却穿得比最下等的奴婢都要低贱……”谢烛慢慢陈述着，眼眶渐渐变红，但他还是咬着牙没有落泪。“我为什么要被这样……”
鬼愣了一下，然后慢慢搂住他，拍了拍少年的背，他才发现，这个人的脊背，竟然这么瘦削，骨头都快凸出来了。
“唔……有点冷。”谢烛含糊道。
搂着他的鬼僵硬了一瞬，然后默默地施了个小法术。
瞬间温暖了起来。
“原来你也能变热啊！我还以为你一直这么凉冰冰的呢。”话语里有点亲昵的埋怨。
鬼没有说话。
他说不出口。
要知道，他是封存在墨玉里的恶鬼，被镇压在谢府的六角门数百年，一直都是散发着一身凉气。从来没有这样……就为了一个小孩，专门施法让自己的身体变热。
简直丢了恶鬼的脸。
“喂喂，我手冷。”少年突然往他怀里钻了一下，“还疼。”
鬼下意识地给他暖手，却意外地发现谢烛的手上有一道纵深的伤疤。
“这是……？”
“啊……这是，我妈当时死的时候，我急着想救下她，不小心划的。”谢烛神色黯淡：“很丑吧？”
“不丑。”鬼有点心疼，要不是谢家这一群东西，谢烛和他的母亲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而谢烛的手，也不会这样，而是应该更加漂亮，像一块无暇的玉。
“困了吧，睡觉吧。”他摸了摸少年的头发，谢烛的脸整个埋在了他的怀里，因为视野盲区，谢烛的表情有些肆无忌惮，不再是平时的淡然平和、任人摆布，而是满是幽暗与算计。
……心疼我吧？
我给你讲了这么多我苦难的曾经，你是不是很心疼我？罪魁祸首就是谢家啊，他们逼迫我和我的母亲，让我食不饱，穿不暖，我恨他们。如果你心疼我……就，替我报仇吧？
一个也不能少。
等谢烛睡熟，鬼再次前往谢家主宅。这次他的目标是谢家大夫人。柳雪如。
柳家作为逼死曲绡的出力最大的那一个，柳雪如功不可没。
她故意派人去搞坏曲绡的名声，那时候曲绡才刚刚被赎回，正是风口浪尖上，这样的做法着实阴险又恶心，甚至于到最后，不仅谢烛他爹不再前去曲绡的住所，还怀疑谢烛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因为这个，谢烛母子的境遇简直雪上加霜。
而这个大夫人，在此事后深藏功与名，还在各大世家里博了一个极好的名声。
也是讽刺。
此时，这位大夫人正在睡梦里。
她梦见了已经死去的曲绡。
曲绡无疑是美的。尤其是在一直嫉恨她的女人的梦里。
一舞倾城，红衣蹁跹，在红漆高台上丝带飘舞，是一朵完全绽开的玫瑰。然后，自横梁上垂下来一根红绡。
柳雪如眼睁睁的看着曲绡不断重复着上吊的动作。系绳、踩凳、垂头、扬脚……
死前狰狞的脸向她扑来。
一片血红。
红舞裙化为花瓣，垂而四散。
门外。
鬼操纵着梦境，引着柳雪如慢慢走到堂中央。
不得不说，柳雪如住的地方真的很好，地上铺着及指厚的毯子，脚踩在上面没有一点点的声响，丝毫不必担心被别人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声音。
你杀了曲绡……
你必须血债血偿……
柳雪如脑子里乱哄哄的，她动作僵硬地踩上矮凳，把脖子伸进雪白的绸绫。
一秒。
颈骨碎裂的声音。
空气被挤压出去，不留任何余地。
六角门睡着的谢烛闭着眼缓缓地勾起了一抹隐晦的笑容。
亲爱的……你太让我满意了。
次日。
谢府被尖叫吵醒，整个府邸都陷入一片混乱。除了被人遗忘的六角门。
他们做了这样过分的事，却没有任何感觉。
不对，谢烛还是有感觉的。他能感觉到报仇后的兴奋。
黑色的影子微微飘动，鬼蹙了蹙眉，观察着谢烛的神色，怕他因为自己做事太过残忍而害怕他。
“你……”鬼停顿了一下，才试探着问：“柳雪如死了，你高兴吗？”他毕竟和谢烛相处了很多年，也是真的挺喜欢这个纯真善良的小孩的，他很怕谢烛因为害怕他而疏远他。
“我很高兴啊。”谢烛把头歪在鬼的肩膀上，因为他怕冷，鬼一直都把自己的体温维持在正常人的高度，就怕这个人嫌冷。
他们都这么孤单。他们相依为命。
谢烛顺势蹭了蹭鬼的手，上面的温度让他感觉很舒服：“喂，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名字？”
“是啊，一般这都是至亲之人给取的，你愿意让我取吗？”
“当然。”
谢烛冥思苦想了半天，才含笑开口：“你觉得……曲无这个名字怎么样？”
鬼听不出好坏，只道好听。
谢烛笑起来。
“我讨厌谢姓，但我喜欢曲姓，我想给你我最喜欢的。”
难怪那些古代的昏君要挥霍全天下来博美人一笑，曲无这才真真切切的明白了。
“你可别这样对别人笑，”曲无又补了一句：“也别这样对我笑。”
“为何？”
“……因为，因为太好看了。”曲无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勾人了，殊不知是谢烛存心勾.引。
谢烛心里很清楚，他太弱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地认识到，他想自保，必须依靠别人。
被困在谢府十六年，从没有人给他依靠，他差点就放弃了。直到曲无的出现。
哪怕是个鬼呢。
他不在乎这些。
他精心伪装自己，把自己在日积月累中早已病态的心藏起来，把自己包成一个天真弱态的人，他要让曲无心疼。
他要让曲无心甘情愿。
把他想报的仇、把他受的苦，都一一还回去。
“我就对你一个人笑，你是除了我娘以外，最爱的、最亲的人。”谢烛说。
“……”
“谢谢你……真……”谢烛突然停住，扭过身咳嗽地惊天动地。
“你……”鬼一下子就心疼了，“我知道了，别说了。”
抑制不住的咳嗽让谢烛眼底发红，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听见曲无这样说，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声。
“父亲。”谢重渝慢慢走进父亲，他立在门口，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
高高的房梁，经过一夜，女人的尸体已经僵硬了，风在他的身旁呼啸而过，吹得尸体微微晃动。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那个人。
他明明不知道是谁杀了他的母亲，可他心里却有种奇怪的直觉——这一切，都是那个人做的。
谢重渝无意识地攥紧拳头。
还没结痂的伤口刺痛，疼的他脑门嗡嗡响。
“你的手——？”
“父亲……”谢重渝突然想把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父亲，就在他要冲口而出时——
“父亲，这是怎么了？”
一道清浅的嗓音，破旧的布靴踩上门槛。
谢重渝突然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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