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成想会戏台旁的雅间内传出了摔东西的声音,像是瓷器摔碎在地。他本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来听风阁找茬,屏着气息走过去就听见了屋内的动静。
现在安顿好贺文清,他也卸下了方才在贺文清面前的种种轻松,心中担忧。
他忽然想起阿兰看着贺文清时那种疼惜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想起尺素总是在贺文清身后,皱着眉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担忧,想起陆挽风在临川时的那番话……
他忍不住问:“老先生,我可否,问您件事?”
老药医背脊一僵,没有回头,问:“什么事?”
卫子谦又道:“樾梨坊的事,您知道多少?还有文清这个状况……究竟会怎样?”
老药医回头看着他,那眼神,和当初陆挽风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让人浑身不舒服的那种穿透力,像是要看穿一个人的骨子似的。他从未见过老药医这般冷着脸的模样。
卫子谦怕有些强人所难,便道:“您若是不方便说,我也就不问了。”
老药医道:“姓陆的警告过你,但你在芙园里,态度很是坚定,你应了他的话,你说过的,承诺过的,将来姓陆的自然会找你兑现。但他也诓了你,他没有跟你说一件事。”
老药医目光沉沉望向他,道:“文清,他活不了了。”
“什么?!”
卫子谦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什么叫贺文清活不了了?!
老药医对于他这幅震惊的面孔毫不意外,只是静默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又问:“什么叫他活不了了?怎么就活不了了?!”
老药医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抚了抚手掌上的老茧,缓缓开口:“一个人长此以往地为一事执着,且以之作为命脉养分,被仇恨催着生长,也靠着这苦恨维系着一条命,若是这恨了了,呵!还有什么活头?”
“他本就无意留在这世上,若非为了取高缜性命,他也留不到今日。一个十岁大的孩子,面对固若金汤的皇城他能做什么?纵然与皇帝有着血海深仇,可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孩子,更何况他还是高缜的孩子,只要幼时的他与高缜打过照面,无疑是死路一条。”
“这个世上唯一能够靠近高缜的仕途也不是他能走的,年少成名也不是他能做的,他并非没有这样的才气,只是他所有的才华抱负都只会给他带来不幸,他只能藏匿所有的锋芒,隐匿在这花街柳巷中。”
“他年幼时不是没有想过去死,都被老阁主给拦住了。后来他说他夜夜噩梦缠身,梦见樾梨坊的鬼魂来找他,说他注定是孤魂野鬼的命,黄泉碧落都不是他能够踏足的地方,他活该留在人世受苦,死了也是不得好死。”
“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疯了,只是当时老阁主也只以为他是在做恶梦,疯了……常常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
卫子谦拳头攥紧,强忍着听完了老药医的话,一时如鲠在喉,不知要如何接下话。
“所以……所以……”
所以等到贺文清杀掉高缜,就真的……要永远离开了吗?hTTps://WWw.eNSOTeMPLe.com
老药医知道他要说什么,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王爷应该知晓为何这次二皇子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举兵围攻皇城吧!人们都说知子莫若父,但高允赫却是再了解高缜不过了。”
卫子谦当然知道高允赫为何要铤而走险走了这条谋反的路,依照高缜的性子,那一贯的手段,如何会让皇子与宫中妃嫔私通这种“丑闻”被人知晓?
不愿让人知晓,那么就让他们出点意外吧!宫中又有多少个“允皇后”,一句“身子孱弱”便可以解释得清楚一条人命。
老药医继续说着:“一个人越是自卑,越是比任何人都要自尊。当年临川之事,我知道的不多,只是一些大概,高缜曾经往返临川长达八年,也大概是那个时候与文清的母亲相遇,二人暗生情愫,私定了终生。”
“不久后也就有了文清,可八年里文清的母亲都不知道高缜的身份,高缜也只与她说自己是经商之人,时常在外采买,居无定所。有了这层身份,高缜时常不回临川也就说的清了。贺郁敏也从未怀疑他……后来高缜登基,也就一把火烧掉了樾梨坊。”
贺郁敏虽是乐人出生,但骨子里却是清高。她以乐谋生,不偷不抢,无愧于心,也曾想觅得良人,相夫教子平稳度日。
可高缜却不是这样想,他断然不会让人知道他与一歌姬有过这般过往,更何况二人还曾生育孩子。
高缜本就是冷宫中出生的孩子,生母卑贱,以至于旁人看他都多了三分鄙夷。他又怎么可能会将贺郁敏带回宫中?
他若还是从前那个无人问津的皇子,倒是可以终日厮混,也不怕有人诟病,终其一生贺郁敏也不会知晓他的身份。
可他成了皇帝,他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临川之地,他亦无由踏足。
贺郁敏看似柔弱,但性子刚烈,若是他许久未曾去临川,恐是会四处寻他。
高缜并不想这件事被人知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将人解决了。
卫子谦不解:“他为何不能将人送远些?非要这般赶尽杀绝么……”
老药医冷笑道:“高缜谁也不信,就连你父亲,他也同样不信。那八年里,他进进出出樾梨坊多少回,樾梨坊有多少人见过他熟悉他,这些人的嘴,他都要封住。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永远闭嘴。”
卫子谦幼时丧母,加上卫谨行与高缜情谊深厚,他幼时便常在宫中走动,几乎每日都能见到高缜的身影。永远都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和现在的高允杭像极了。
后来长大了,渐渐懂得了君臣有别,帝王的无情与无奈,许多事情,他并不能够接受,但大抵都能明白高缜那样做的道理。
可是……他如何能,如何能对自己的妻儿下此毒手?!
卫子谦问道:“我要如何才能救他?”
老药医闻言,一呆,又甩了甩头,叹息道:“陆挽风那厮黑心的敢给你挖坑,我是没能有个准话。要知道,文清本就没什么可活的了,杀了高缜,再将听风阁转交到尺素手中,他还能有什么牵挂?”
卫子谦脸色越发难看,语气焦急,道:“那你们呢?阿兰姑娘呢?尺素呢?他一点儿也不在意么?”
老药医道:“文清曾说过,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的理由。虽然他走了,但听风阁还是听风阁,就算他走了,听风阁还是要照样存活下去,阁中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各司其职。他本来也没有这个责任挑起听风阁的重担。”
“你就不好奇……为何钟又作为上一代阁主最后却将听风阁交到一个疯子手中?”
卫子谦摇了摇头。
老药医笑道:“钟又也是人,也有私心,他想要文清活下去,哪怕是为了听风阁的责任也要活下去。钟又就是抱着那么一丝希望,望文清有朝一日,能够在这世上找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当时尺素还小,钟又有理由将听风阁交给文清,可现在尺素已然长成,能够独当一面了。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占着阁主的这个位置?待他卸了阁主之位,他也就与听风阁无关了。”
听风阁百余年来,没有例外,没有一个疯子能担任阁主之位。每一任阁主都是在层层选拔中找出最出类拔萃的人选,年少时便历经了刻苦的历练,钟又之后,应是尺素。可钟又的私心却让贺文清成为了听风阁建立以来唯一的例外。
卫子谦只觉得自己眼鼻发酸,贺文清这个人,看起来做事毫无章法随心所欲,但他心思又是这样缜密,没有一丝错漏。
仿佛当初钟又将听风阁交给他的时候他就在划算离开的这一天了,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成为他留在这世上的理由。
卫子谦想到陆挽风的那番话,便笑着说道:“既然陆挽风要我立下了承诺,我也要他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说起来倒有些为难他。说到底,无论有没有陆挽风,我都会陪着文清,所以到头来,还是我赚了呢!”
老药医猜得出他说的是什么事,提醒道:“你说的事,他也未必答应,他这个人,狡猾得很。”
卫子谦语气笃定,说:“他一定会答应,又有哪一个读遍天下圣贤书的心中没有那么点步月登云的志向?更何况是陆挽风这样才清志高之人。别的我不敢说,但太子若是登上皇位,一定是一位明并日月的帝王。绝不负陆挽风之才。”
老药医眸子颤了颤,目光中的审视渐渐暗了下来。他转身向内室走去,忽然停住步子,背对着卫子谦道:“老夫会向姓陆的转达王爷的话。”
贺文清大概是真的累坏了,老药医拔针有许久了,还未见苏醒的迹象。贺文清向来睡眠浅,如今看起来睡得挺沉。卫子谦盯着他看了良久,也不知餍足,怎么都看不够。
城门守住了,二皇子高允赫也已身亡。高允赫此番兵逼京城,也是蓄着一股猛劲来的,城外阵势够大,才能拖着京中预留的兵力。
高允赫既已身亡,城外的剩余叛军也只是一盘散沙,不过叛军众多,处置起来也是一件麻烦事。
可这些,卫子谦也就是在脑中过了过,他知道这件事情该到什么地方打止他就该在哪里停下。
京中救急,高缜或许对他的参与感到庆幸,可这“急”解决了,他就不好插手太多。毕竟他被封为亲王,说得难听些也就是革去军中职务罢了,高缜既不想他再沾染军务他也就安分守己,以免沾上没必要的麻烦。
卫子谦看着熟睡的人目光柔和地笑了,与其去沾上那点麻烦,还不如留在这里陪着贺文清。也难得见着他这么乖的时候,眉头微微蹙着,眼睫轻轻扇动着,呼吸的时候小肚子一起一伏的,别提有多可爱了。
卫子谦勾着他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低声道:“文清……爱我吧!你不想要的后半辈子,我要了,所以,你就当是可怜我,为我活下去吧!好么?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就是不会放你走。”
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木棉端着药碗和蜜饯,浑身绷紧,脚步尽量放轻再放轻,巴不得趴在地上蠕动着不要发出一点声音。
卫子谦看着实在是忍不住扶额,他立马上前去接住托盘。
木棉用气音小声道:“王爷,这个药有点苦,你喂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让公子喷你脸上了。”
卫子谦点了点头,看了看碗中那乌漆漆的药水,还冒着热气,光是闻着味就一股子苦味窜进了他的鼻子里。忍不住又挪远了些。
老药医制药这么多年,制毒什么的他都干了,怎么就不想想法子将这些药弄得甜口些呢?
这喂下去……不会真的喷他一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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