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早些睡吧?”一旁研墨的宝音停下动作,“也不是非得今天弄完,熬夜伤身。”
窝阔台无言,靠到椅背上闭目养神,却听到查干夫走了进来,启禀:“郑大人求见,主子,他说是为了吾图大人之事而来。”
“让他进来。”窝阔台瞬间睁眼,金眸倒映着熠熠烛火,“宝音,去倒茶。”
不久景贤入帐请安,宝音给他倒好奶茶,就默默退下了。窝阔台示意景贤坐下,执杯饮奶茶,刻意装作淡定自如:“小郑,我刚听查干夫说,你是为吾图撒合里而来的?”
“是。”景贤颔首,眼睛盯着桌上的奶茶,双手在底下紧张地乱搓,“楚材让惜海送信给我,让我替他向二殿下求情,不要对他的侍从们用刑,我刚刚去了,二殿下没同意,所以……”
拷问侍从是惯例,窝阔台本不在乎给下人上刑,但既然楚材在意,他就一定会跟着在意:“所以你希望我去给二哥说?”
景贤生怕再次碰壁,唰地起身跪下,给窝阔台磕了个响头,澄澈的瞳孔中满是固执的渴求:“只要殿下肯帮这个忙,微臣定当万死不辞!”
窝阔台怔了怔,忙近前将景贤扶起来:“别跪,你身子不好。”
景贤却没打算起身,回头唤了玉哥儿进来,双手奉上那一袋沉重的财宝:“这是楚材准备的,若不够,微臣可以再出。”
窝阔台惊异地看向玉哥儿手中的厚礼,暗道楚材竟能有此等违心之举,看来这事儿对他而言很重要,就柔声向景贤说:“我知道了,我会帮你们的,东西我不会收,不过暂时放我这儿也可以,待来日吾图撒合里洗清冤屈,我就给他送回去。”
此话一出犹如绝处逢生,景贤瞬时转悲为喜,连连道谢,因为太高兴,他站起来的时候险些昏过去,让窝阔台跟玉哥儿一起搀着坐下,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我相信吾图撒合里是清白的,我跟他在中原待过那么久,很清楚他人品如何。”
窝阔台也坐下,和颜悦色地:“你也别怪我二哥,漠北统一还没几年,又常对外用兵,非隆刑峻法不足以治下,二哥执法向来严酷而凛烈,这是好事。”
有三皇子的信任,景贤已安心许多,就微笑着摇摇头:“我怎么会怪二殿下?不过怨自己人微言轻罢了,若非有您,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的确如此,漠北没那么多规矩,皇族贵臣都不太摆架子,只有在关键时刻,才能显出地位高低来。像景贤和楚材这样的,说是皇子侍医和大汗近臣,但凡出事,死的比谁都快,没准儿连「不流血而亡」的待遇都没有。
但窝阔台肯定不会这么说的,就温言以慰之:“不要妄自菲薄,你是医者,跟匠人一样都颇受重视,否则医匠皆精的刘二郎也不会成为额齐格最信赖的人。”
因天色太晚,他们随便聊了几句,窝阔台就让景贤主仆离开了,自己亦唤人进来侍候更衣洗漱,一边动作,一边默默盘算着。
第二天,刑讯帐。
拷问楚材的侍从,首当其冲者必是意顺,他也一定是知晓秘密最多的人。现下,他正被粗麻绳牢牢地绑在椅子上,年轻的身躯因惊恐而瑟瑟发抖,即便他竭力想表现出临危不惧的模样,可面前是以严酷冷厉著称的大法官察合台,身后是几名凶悍魁伟的行刑手,仿佛狼群围歼一只小羊羔,焉能不怕?
“你本名叫朝鲁(石子)?”
上座的察合台开口了,陈列于帐中的各色刑具寒光闪闪,将他动人的音色衬得格外阴冷。
意顺不敢看他,被扼住咽喉般发不出声,只能怯怯地点头。
察合台当然不会一上来就发狠,瞧他怕得跟兔子似的,就微挑唇角,淡淡地说:“别怕,只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就不会吃苦。”
他稍顿,倏然目光如箭:“但你若是隐瞒不报,就莫怪本王无情。”
二皇子的狠辣众目昭彰,上回他亲审歌璧妃的侍从,弄得帐内血肉横肆,腥气数日挥散不绝,意顺可不想受那种折磨,就拼命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整个人乖巧至极:“遵命,我…我一定……一定如实相告,绝不隐瞒。”
不知过了多久,窝阔台刚来到帐前,就被门口护卫拦住了:“三殿下,里头正在审讯,您不能进去。”
“我知道。”窝阔台不紧不慢地,靠到门边儿听动静,“我就是来凑凑热闹。”
与此同时,帐中的察合台等着书记官录完口供,问:“没别的了?”
即便意顺点头如啄米,他却不信:“你是吾图撒合里最亲近的侍从,按理他有什么话都该告诉你,怎的你却一问三不知?”
“主子是经常跟我说体己话,但是……”意顺急张拘诸,嘴皮子直哆嗦,“他跟四皇后进树林的那次,我确实没跟进去,而且……主子素日里,也不跟我提四皇后的事。”
审案时的察合台一丝不苟,任何可疑的细节都会被他捉住:“不跟你提?这与你方才的口供对不上,你不是说四皇后有喜之事,是你主子先诊断出的吗?他亲口告诉你的啊。”
惶惶不安的意顺哪里有精力去斟酌措辞,急忙辩解:“我、我说错了,不是不跟我提,而是很少提及。”
“都提过哪些事?”察合台疑心渐重,有点不耐烦了,“一件一件说。”
“这……”意顺被问懵了,愈发慌乱,本来楚材就不咋给他说盏合的事儿,他怎会样样都记得住,“我想不起来了……”
“真的?”
“真的!”
“呵。”察合台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这样式儿的他见多了,“上回歌璧妃的近侍也是这个借口,直到被拔掉指甲碾断骨头,才肯实话实说。朝鲁,你不会真以为你的骨头像石子儿一样皮实吧?”
意顺顿时被吓破了胆,眼圈骤红,浑然不知怎样才能让二殿下相信自己说的都是实话,就带着哭腔嘶喊:“我向长生天发誓,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我伺候主子三年,不可能每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就是主子和四皇后绝无私情!”
哪料察合台最厌恶胡乱发誓,只因他从前遇见的全在谎话连篇,下意识以为意顺也一样,便横眉怒目地命令:“拿鞭子来,打!”
行刑手即刻领命,将鞭子蘸了盐水就要往意顺身上抽,不想粗壮的胳膊刚抬起来,就被猝然喝止:“别打!”
紧闭的大门赫然敞开,无端闯进一人来,他迅速摁下行刑手的手腕,回眸一瞧,见意顺惊魂未定,泫然欲泣的模样可怜极了,不由心疼:“他这么可爱,亏你下得去手!”
察合台刚反应过来,护卫们便急哄哄地进来请罪了,但他没空搭理他们,气急败坏地起身:“窝阔台!你胡闹什么?!”
“哥,手下留情啊哥!”窝阔台立马窜去兄长身侧,出言劝阻,“他都说记不得了,你就算把他打残了他也想不起来!”
原来弟弟一直在外偷听,察合台怒不可遏,才不管他这套歪理:“放你娘的屁!人是木雕不打不招,歌璧的下人受刑前全跟他一个样!”
窝阔台一语中的:“歌璧妃私通证据确凿,严刑逼供当然吐得出东西,但这次有证据吗?你能保证他一定有事情瞒着吗?额齐格是让你查流言虚实,不是让你兴师问罪!”
察合台无言以对,自知说不过弟弟,就垮着脸,双手抱胸坐回椅子上:“哼,那你说怎么办?反正现在缺人证。”
“该审问就审问,但别用刑了。”见哥哥服软,窝阔台的语气也随和起来,“至于人证,我之前听小郑说,那个殉城的金国郡王承晖,曾为吾图撒合里与四母妃牵线,但没有成功,或许他身边的人可以作证,我已让赤温送信去燕京了,要是快的话,证人下个月就能到漠北。”
由于窝阔台曾经的胡诌,说自家金雕是被长生天祝福过的灵禽,所以哪怕赤温送信儿的速度快得超乎常理,也没人怀疑过什么。
“靠谱吗?”察合台还是怨不唧唧的,“三年了,他身边的人怕是都死绝了吧。”
窝阔台轻笑:“先找找看嘛,万一呢?”
察合台遂不再问,瞥了眼被绑着的意顺和乌压压跪在地上的其他人,无奈又有些烦:“都起来吧,再给他松绑。”
意顺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方才是被吓的,现在却是喜极而泣,一经松绑便拜倒在地,抽噎着说:“多谢……多谢二位殿下大恩!”
窝阔台走过去扶他起来,双手捏着他的肩,用仅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道:“别光谢我们,你最该谢的是你主子,虽然我也见不得你受刑,但一开始是他想方设法递信儿出来让我帮你的,他是个好主子,你往后定要尽心侍奉他,知道吗?”
“嗯。”意顺亦小声回他,“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该说的绝不会说。”
这小子果然心细如发,能听懂自己在说啥,可惜不禁吓。窝阔台正这样想着,身后突然传来察合台的催促:“别杵在那儿了,还没审完呢!”
“你看你,老这么凶,我这不是给你收拾残局呢吗?”窝阔台顺势搂住意顺,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提高音调,“如此美少年,眼睛都肿了,全是你吓唬的!”
他素来没正形,以前打胜仗分俘虏,都求着铁木真给他最好看的,色心一点不藏着,察合台对此嗤之以鼻:“行了,收敛些,这儿是刑讯帐。”
窝阔台这才松开意顺,回到察合台身边坐下,后者见其赖着不走,深知其最爱凑热闹,就没搭理他,接着审问。
下午,御帐。
“吾图撒合里本人,还有他身边几名近侍,皆审问过了,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搜到的物证也不知有没有用。”
铁木真一边翻阅口供记录,一边听着察合台这么说,随即旁边的失吉忽秃忽也开口了:“二弟审侍从时并未上刑,这是三弟的建议,可能会对审讯结果有影响。”
“老三?”铁木真好奇地抬眸,“他为何要这么做?”
察合台答之:“三弟说此事无凭无据,贸然上刑不妥当,且他已经派赤温去燕京捎信儿了,听说那里有人证。”
铁木真放下手中供词,悠然失笑:“这个老三,就喜欢多管闲事,不过他愿意掺和也好,只要能找着人证就行。”
言罢,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提及歌璧与慕勒的那部分供词上,眸色渐深。
“大汗,木阿秃干殿下求见。”
通传护卫的声音打断了铁木真的思绪,哪怕他现在忙着,也不会不见他的爱孙:“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木阿秃干拉着个与之年纪相仿的少年走了进来,这少年一袭中原打扮,生得玉面朱唇,一来便规规矩矩地请安,貌似很乖觉:“在下耶律铉,问大汗、二殿下、大断事官金安。”
“额乌,他是吾图大人的长子,也是我的好安答。”没规矩惯了的木阿秃干上来就往察合台怀里钻,但率先向铁木真说话,“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求您。”
铁木真叫了免礼,向铉儿道:“我认得你,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铉儿瞟一下木阿秃干,见他自信满满地朝自己眨眼,才啪地跪下去,眼里瞬间噙满了泪:“大汗,您能让我见阿耶一面吗?我已经两天没见他了,我很想他……”
楚材被禁足着,铁木真下意识就想说不行,木阿秃干却抢先道:“是啊,您何必把吾图大人跟公主皇后关在帐子里,让他们在各自属帐范围内活动不就好了?这样阿铉也能见到吾图大人不是?”
他不忘与察合台对视:“若让我好几天见不到额齐格,我也会难受的。”
察合台揉揉儿子的头发,想到楚材和自己一样,都是死过老婆、宠爱孩子的人,这两日见不到自家崽,他一定很难过吧?遂有了同病相怜之情:“额齐格,我觉得木阿秃干说的没错,吾图撒合里又不是被定罪的犯人,总这么关着也不好。”
“求大汗开恩!”铉儿伏地叩头。
若非两个孩子来求,其中一个还是爱孙,铁木真定不会这么快心软,就妥协了:“也罢,那就准他们出来,但不许出属帐,走动或交谈时,必须有人在旁监视。”
等察合台与失吉忽秃忽领命,铉儿与木阿秃干双双拜谢,铁木真又就审问与口供之事吩咐了几句,便让他们都退下了。
随后,他抬手唤侍立在侧的仲禄靠近,于他耳边问:“她如今在哪儿?”
仲禄知道铁木真指的是谁:“不远,您要想见她,下个月就能到。”
“即刻召之,越快越好。”
“是。”
天色渐晚时,楚材正在写东西,忽然大门处传出开锁声,他还没反应过来,一道身影便冲进了帐中:“阿耶!”
“铉哥儿?!”楚材既惊又喜,连忙起身迎接铉儿,把他紧紧抱进怀里,“他们怎么让你进来了?”
不等铉儿答复,察合台就牵着木阿秃干后至:“是您儿子跟我儿子去御帐求的,额齐格下旨准您出门,但不得出您的属帐。”
诚然还在软禁,起码不用闷在帐里了,楚材感觉事态逐渐向好,就给两位皇子请了安,问及最关心的事:“二殿下,我的近侍们是不是……都审问过了?”
“没有用刑,大人放心。”察合台彬彬有礼地,“但没问出什么,日后怕是还要审,所以暂时不会放归。”
楚材表示理解,心想只要不用刑就好,看来自己赌对了,让景贤去求察合台的举措是正确的,如今只需等待,迟早会还自己与盏合一个清白。
之后几天,察合台与失吉忽秃忽分别遣手下官员查案,除了盘问楚材、盏合帐下的其他侍儿,还询问了一些素日里跟他俩走得近的臣子与嫔妃,试图寻找一些细枝末节,可惜一无所获。
因此,兄弟俩寄希望于盏合的近侍,就算盏合有身孕,也不能再拖了,遂决定次日一早就去抓人。
清晨,第四斡尔朵。
“可儿姐姐,安胎药好了。”
盏合的近身婢女之一雁儿端着煎好的安胎药进来,递给可儿之后就出去了,此时盏合刚醒,还坐在床上,可儿便服侍她喝下药,给她拿了一碟奶疙瘩吃。
“没精神。”盏合慢腾腾地嚼着奶疙瘩,觉着今早的药格外苦,“倒是能出门了,但一点儿也不想动。”
可儿坐在床畔:“还想吐吗?”
盏合摇摇头,吃完东西就准备躺下:“你下去吧,我再睡会儿。”
话音刚落,她突感一阵腹痛,山崩地裂般凶猛地涌上来,须臾便无法忍受,简直像被活生生拽出肠子,疼得她满床乱滚,失控地发出凄厉的惨叫。ensotemple.com
“小姐姐!”可儿差点被吓晕过去,见盏合下身血流如注,忙声嘶力竭地朝外叫嚷,“传御医!快传御医!!”
“妈的!妈的!”
盏合满眼血丝,疼到泪雨滂沱,詈语都蹦出来了,滔天的剧痛使她无心去想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她感受到了腿间的温热黏腻,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痛苦在一刹那夺走她的声音,连带意识也被掳去,她就这样陷入了昏迷当中,骤然死寂。
片晌,靶场。
木阿秃干今儿要跟着拖雷上射箭课,察合台亲自送他来靶场,彼时拖雷正跟同样来练箭的速不台和咸得卜聊天,发现察合台父子俩过来,就笑着给他们打招呼。
“聊啥呢?”察合台松开儿子的手,让他走去弟弟身边。
拖雷顺手搭上木阿秃干的肩:“没啥,都是些闲话。”又问,“二哥,你那边进展如何了?”
察合台摇摇头:“暂时没有可靠的线索,如今还差四母妃的近侍没有盘问,失吉大哥已过去带人了。”
拖雷对这种下三路的流言向来没兴趣,哪怕涉及怯薛执事与后廷四帐,也为哥哥们的费心劳力深感不值:“要我说,根本就是个谣言,我跟吾图撒合里有些接触,他怎么看也不像这种人。”
一侧的速不台立马唱反调:“四殿下可千万别这么想,只怕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他这样的中原儒生,花花肠子最多了。”
咸得卜跟他一唱一和:“是这样,我总不明白,大汗到底看上他哪点?战功、资历,他一个没有,竟也能任必阇赤之首,跟田大人平起平坐?田大人乃开国功臣,又奉旨遣中原俘虏在漠北建城屯田,岂是他一介战利品能比的?”
速不台虽然不喜欢楚材,但毕竟跟人家无冤无仇,犯不着开嘲讽,就认真思考了一下铁木真喜爱楚材的原因:“他不是会占卜吗?还通医理,姑且有点用处。”
“这些事儿,萨满都能做。”咸得卜与楚材素有过节,他可不会放过任何挖苦对手的机会,“若他真有用,往日在金国时,也不会只是个六品的员外郎。”
他忍不住发笑:“噢,差点儿忘了,他还被革职了。”
“你少说两句。”拖雷深知咸得卜脾性,却仍出言制止,“这些话跟这起流言有什么关系吗?”
咸得卜表示委屈:“我又没说错,本来就是这样的,那小子才不堪任,偏偏在哪儿都压我一头。”
这时,一直沉默的察合台突然问道:“咸得卜大人,四母妃见金使那天,我记得你也在场,你有看到或听到什么吗?”
咸得卜答道:“没有,当时四皇后留耶律晋卿吩咐事儿,我先一步送金使走了。”
他话锋一转:“您要是想找线索,可以问问那日在会面帐内外服侍的人,他们要负责拆建毡帐的,肯定不会走远。”
对啊,怎么之前没想到问问这群人呢!咸得卜一席话令察合台醍醐灌顶,当即便决定去找他们问讯。
之后过了很久,得知盏合出事的铁木真快马加鞭地赶去了第四斡尔朵,在来到主妃属帐附近时,他偶遇了同样闻讯赶来的察合,后者比他先到,却因盏合的禁足令而无法入内探视,恰逢铁木真至此,便准了她和自己一起进去,直奔盏合的寝帐。
盏合还在昏迷,染血的衣裳和床单皆被更换过了,铁木真、察合一进来,失吉忽秃忽便带着御医与侍儿们一并上前请安,只有可儿浑浑噩噩地跪坐在床边,如痴呆一般,对大汗与汗妃的到来丝毫未觉。
察合一个箭步冲到床沿坐下,脸上写满忧虑与心疼,铁木真则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听失吉忽秃忽向他禀报:“额齐格,我原本是来带四皇后的近侍去审问的,不料一来便撞见她昏迷,孩子……已经没有了,请您节哀。”
铁木真深吸一口气,闭眼默了良久,才沉鸷地开口:“怎么回事?”
御医答道:“大汗,四皇后流产乃药物所致,臣等检查了皇后今早服用的汤药药渣,皆为生猛的活血化瘀之物,有毒性,且用量颇大,若以此方煎服,会大大损伤母体,轻则小产,重则不孕不育,若皇后身子再弱些,恐怕命都难保。”
看着床上面色如土的盏合,铁木真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顿时疾言厉色:“她怎么会喝这种药?!”
“今早的安胎药被人换了。”失神的可儿蓦然道,“服药时小姐姐并不知情,奴婢也一样。”
想到盏合上次被推入水中,察合握紧了盏合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一定有人陷害。”
失吉忽秃忽说:“额齐格,素日负责给四皇后用药的婢女已被抓起来了,儿臣带人来的时候,她正鬼鬼祟祟地要逃跑,嫌疑很大。”
得了铁木真的令,他便着人将雁儿带了进来,后者被押跪在地,紧抿着嘴唇,身子微颤,看得铁木真没来由地烦躁:“说实话,否则割了你的舌头。”
雁儿急忙朝他磕头,把身子支起一些,双手撑着地面,看不见表情:“……启禀大汗,我家小姐姐……是自愿服的堕胎药。”
“你胡说!”
可儿不能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正要反驳,却被雁儿打断:“是小姐姐偷偷托奴婢备的药!因为、因为……”
她吞了吞口水,突然抬高声音,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因为这是小姐姐跟楚材大人的孩子!她担心这孩子降生之后会被看出端倪,所以才要喝堕胎药,再把此事嫁祸给旁人!”
“咚——”
刚说完,她就被察合一脚踹翻,冷冽的质疑声从她头顶传来:“血口喷人!这药差点儿夺了四皇后的命,她怎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雁儿捂着钝痛的肩膀,眼泪夺眶而出,“不光要打掉这个孩子,她还想绝育,她满心满眼都是楚材大人,若楚材大人的孩子不能保,那还不如再也不生育!”
她悄悄瞥了铁木真一眼,音色陡然怯懦:“反正……反正小姐姐亲口说过的,她根本不愿意怀蒙古大汗的孩子!”
雁儿反射性地躲了一下,许是以为自己的话会激怒铁木真,怕他也跟察合妃一样踢自己一脚。未料铁木真没有动手,仍坐在那儿,跟一尊天王像似的,他不言语,旁人也都屏气敛息,偌大的宫帐里,只能听见雁儿急促的呼吸。
“那四皇后的第一个孩子,是我的吗?”
雁儿被问住了,正不知所措,察合却率先跪下了:“大汗明鉴,那个孩子当然是——”
“我没问你!”铁木真喝止察合,目光依旧在雁儿身上,“那年七月,四皇后有三个月的身孕,而吾图撒合里是五月才离开漠北的。”
起先雁儿还吞吞吐吐,听到铁木真这么说,马上破罐子破摔:“不是!小姐姐的两个孩子,都是楚材大人的!”
“贱婢!贱婢!”终于,可儿再也忍不了了,连滚带爬地扑上去要打雁儿,但被两旁侍儿拉住,只得声泪俱下地控诉,“小姐姐一向待近身侍女如姐妹,你我侍奉她多年,陪她一起长大、随她远嫁漠北,她何曾苛待过你半分?!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盏合在闺中亲近的婢子全都跟着她来了,无论可儿、雁儿,还是已被铁木真宠幸封妃的金莲,但人人皆有私心,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陪公主来蛮荒之地的。
“我不想来漠北!凭什么我是她的奴婢就一定要陪嫁?!”雁儿哭得更厉害了,哭到口齿不清,“我要回中原,我要见阿玛和阿者,我不要在这里……不要……”
大呼小叫的两个女人,好像一千只羊胡七八糟地咩咩,吵得铁木真脑瓜子嗡嗡的,就起身指了指雁儿,吩咐自家养子:“带她走,严刑拷问。”
失吉忽秃忽遂让人把雁儿架了起来,任她惊恐挣扎皆无济于事,铁木真临走前,察合倏地抓住他的衣摆,强忍眸中泪花:“大汗!请您相信四皇后,她是极爱孩子的人,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铁木真没有回应,扯开衣裳欲走,竟又被察合拽住,以至于她整个人都被带倒,几乎趴在了地上:“那就……请您准妾身留下来照顾她。”
宠姬落泪,铁木真多少有点心软,想到她俩关系好,就淡淡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察合夫人……”
大汗与大断事官刚走,可儿便猛扑进察合怀里嚎啕起来,后者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抚她一会儿,等她心情平复些,才起身坐到床边,抹了抹眼睛:“……你们都先出去吧。”
待御医、下人们都告退,察合才再次牵起盏合的手,放在手心里细细描摹着。
这丫头,手小小的,长得也娇滴滴的,不说还以为是临安府的南人公主,若没有蒙金之战、没有城下之盟,现在的她,是会在瓮山泊上泛舟,还是在同乐园里赏花?
这样,或许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她,但若真是这样,自己宁愿与她素昧平生。
“我陪着你。”察合微微俯身,轻抚盏合苍白的面颊,音色低婉,“一直都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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