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零不在。
“去上厕所了吧。”他迷迷糊糊地想。
衣物摩擦被褥床单的细响糊了桃浪满耳,他架着肩上还未清醒的脑袋摸爬下床,然后猛地刹住动作,快速转头——
李零不见了。
不是不在这个房间,而是字面意义上的“不见了”。
乍一看她平常睡的右半边床铺还是和原来一样整洁,仿佛就是她醒来后顺手整理的,但原本不出门就会挂在落地衣架上的铃兰吊坠却不翼而飞。
桃浪揣着侥幸,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开门出了卧室,动作大到门后磁铁“嘭”地撞上了门吸,震得门板原地晃了几秒。
“李零?”
他还没走进对门卧室,心里就已经开始凝固——正对大门的书桌上空无一物,没有李零的笔记本电脑。他大步走进单人卧室,不过仓促地扫了一眼就如遭五雷轰顶,思维阻塞到只会疯狂循环三个字:她走了。
李零搬进来的私人用品本来就少,用一个二十寸的箱子打包便绰绰有余,如今更是荡然无存,整间卧室被完完整整地还原成了她入住前的模样,仿佛李零这个从未出现过。
桃浪明白“物盛则衰,乐极则悲”的道理,但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物盛”、哪里“乐极”了才会招致不幸——灭顶般的不幸。
昨天那个说爱他的人今天不见了。
昨天那个主动吻他的人今天走了。
一切都跟做梦一样,像是他一时兴起上床补的回笼觉结束了。
他如冰雕般呆立半晌,然后如梦初醒地走向客厅,发现客厅同样已被人收拾干净,清爽到令人发指,但还是很有生活气息。
“她昨晚睡没睡?”桃浪第一反应是这句话,然后自嘲地腹诽道,“傻逼,肯定没睡!”
她为什么要走,是要出国了吗?
出国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怕我难过?
可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我只会更难捱。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桃浪红着眼想,“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再走?我又不会拦着你寻死觅活地不让你走。”
正想着,他视线无意一瞟,突然凝聚在了一点。只见玻璃茶几上躺着一个信封,茶几边斜立着一个长方形的大礼盒。他就像濒临绝望时偶然发现一根浮木的溺水者,喜出望外地扑上前去,指尖够到信封边沿时差点没夹住。
方形信封的纸质很薄,隐约能看见里面塞着的红色方块。桃浪抽出那张朱红方块,愕然发现那是一张生日贺卡,他谨慎地将其翻开,不想把它碰坏。贺卡一打开,里面绿叶白花的纸制铃兰就立了起来——原来还是一张立体贺卡。
“愿你的未来纯净明朗,像你此刻澄澈的目光。①”
“提前的生日祝福,0留。”
没有日期,没有真实姓名,简直是一张敷衍了事的贺卡。可桃浪知道,这是李零权衡再三后才写下的话。除了无法完全变换风格的笔迹之外,姓名和日期这类标志性的东西都不能留,否则……
桃浪木着脸拂过淡黄纸面,也不知是她不想给他留下过多念想,还是真的要防范于未然。他把贺卡放回茶几上,然后蹲身去打开立在一旁的礼盒。
“……!”桃浪呼吸一滞,只觉心脏重重地砸了下去。
如果说他刚才读贺卡时还能冷脸绷住神经,那么他现在绝对难以自抑。
礼盒里,塑料泡沫纸固定着一块红白相间的滑板,即便没有看见板底,他也能说出上面的图案符号,以及符号的含义:板底有个“X”形的卢恩字母,原始意义是礼物、积极和奇迹。深层含义是收到礼物的人会被置于对给予者的一种义务之中。即是说,滑板可以是给予者和接受者的之间的一种契约——
暗含着爱和影响的契约。
天刚亮的客厅里光线灰暗,桃浪半跪在礼盒前,余温尚存的泪滴未经面颊便砸落在滑板正面,打出一个血滴般的黑点。他腾地从地上爬起来,抓起无线座机想要拨出一串号码,可手指还没按下去电话就响了,亮起的橙色屏幕上分明显示着李零的手机号。
“你为什么不说一声再走?”
“你想听我说那两个字吗?”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我不想。”
“我不想。”
又是一句异口同声。
桃浪骨鲠在喉,却又无从言起,先说话的人是李零:“我也不想,所以我只能先走一步,回头再打给你,不然你现在的表情就要在我回忆里占掉你的笑脸了。”
“你要出国了吗?”桃浪强作镇定,但尾音还是不受控地发颤。
“对,”李零的声音像是古井回音,低沉而空灵,“瞒着你提前办了转学手续,还提前结束了恋爱期限,我够没心没肺的吧。”
“我等你,等不到的话就去找你。”桃浪挨着她的话音说,“异地恋算什么,不管何时何地何种形式,我们不都‘在一起’吗?你不许说那两个字。”
他语速虽快,但语调近乎平直,最后小半截话基本是压着嗓子说的。他怕音量一大、语调一变,自己就绷不住了。
“如果我是灰是鬼呢?那样我们也算‘在一起’吗?”
桃浪一哽,喉结剧烈地起伏了一个来回。
“我和你有很大的不同,”李零说,“我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
“你不可以做手术吗?”桃浪十分冷静,心平气和到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不为我也不为任何人,就为你自己——这种屁话对你没用,那我换个说法。”
“你会为我活着,你会为我回来。这样说你答不答应?”
李零沉默不语。
“你答不答应?”
电话对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桃浪在这短暂的静默里度秒如年,脑中不失期盼却又极度消极地想:她不会答应了。
“我答应。”李零说,“我会在你移情别恋之前竖着回来。”
桃浪嘴唇翕动,浑身颤抖地捏着电话。
“骗子,”他仰起头托住泪,愤愤地想,“我永远也不移情别恋,那你是要耗到我老弱病残了才回来?”
“你还记得那次月考的赌注吗?”八零小说网
桃浪愣了愣,很快回忆起来说:“记得。”
“你也得答应我,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置身事外,活到未来。”
“……我答应你,”桃浪的喉咙干涩不已,“我等你回来。”
他说完没两秒对面就挂断了电话,留下无知的单调忙音堵了他满耳,连一句“再见”都没说。
末了,他失去气力往沙发上坐倒,感觉胸口像是坠了一块岩,沉得他失衡,硌得他生疼。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却无法向你靠近
《风中来》的第一句歌词不请自来地萦绕于半空,像是找到了它该依附的人。桃浪弓起身子,将脸埋进双手拢起的屏障里,仿佛沉入了冰冷死寂的海底。他无力地任由子虚乌有的旋律推搡着咸腥海水涌进七窍,再争先恐后地灌满他的躯干。
海水没过头顶,氧气消耗罄尽。
心跳停止,气息凝滞,亦不过如此。
“你想好了?”
商务车里温度宜人,吉尔递了一瓶橘子水给李零。
“在我得知你背着我联系许博士的时候就想好了。”李零微笑着接过果汁,拧开瓶盖抿了一口,“本来这次回国就只是稍作调整,是时候把永生者这只鳖舂死在瓮里了。”
“我和许博士建立关系是想保住他,毕竟他能力出众,从一开始就在以太计划的研发组名单里。我认为他在必要的时候能够引蛇出洞,配合中国公安逮捕永生者——这人应该在中国交代一些旧事——然后顺便清理一些居心叵测的内部成员。”
吉尔见李零不动声色地盖好瓶盖,喉间状似吞下了什么,然而瓶中饮料的水位线几乎没有下降。
“你在我派人去许博士家之前就进去搜过了吧?”吉尔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他是不是也给你留过话?”
“当然,身为他前任‘上线’和发小的遗孤,我总得把他的遗物先‘过滤’一遍。”李零将许志贤的事一笔带过,反问道,“最后一管‘以太’的复制品在你手上吧?”
“你要拿去销毁吗?”
李零耸肩一笑:“我销毁复制品有什么意思呢?”借着肩膀的动作,她卸下了最后一丝虚假的笑意,转头看向车外飞速后移的光景。
半年了。
辗转数地之后,她在这座高楼林立的繁华都市度过了半年不伦不类的高中生活,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还有无与伦比的他。
半年前,她拖着行将就木的身体重返故地。
半年后,她兜着向死而生的灵魂毅然别离。
来时匆忙,去也仓皇,心底却见缝插针地拴上了牵挂。
他应该已经看到那张贺卡和滑板了吧,看完之后有没有哭呢?
高架隔音屏遮挡天际排排楼房的前一秒,李零聚精会神地凝望着西南方,望向那全然不能辨清的小区,情不自禁地想。
照他的性子,他肯定得哭。
像我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还真是挤不出泪来。
“你在担心他?”吉尔柔声安慰道,“放心好了,就冲他上回开的那一枪,那小子以后不会受人威胁。”
“可是我被人威胁了。”李零望着遥远天空,眼帘半垂。
李心悦和霜雪明都想以命换命地让她活下去,而桃浪则独辟蹊径,他要拿自己的青春和未来逼迫她活着回去。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是生存于世的活人,而不是骨化形销的死者。
他是幸福彼岸上的一缕朝阳,是漫漫长夜里的不灭风灯,是她只能捧在掌心虔诚观赏的光芒。如果她不主动跨出哪一步,就不用像今天这样不辞而别,悄然远去。
一切都是她亲手造就的,但她甘之如饴,从未后悔。
◆
◇
“你说李零怎么就突然转学了呢?”罗封愁眉苦脸地拎着一会儿要带给桃浪的鲜榨橙汁,“异地恋多难受啊,更别说他们还是异国恋,跨了大半个地球呐!”
沈江安一语不发地吸着果汁,等咽完嘴里那口才说:“零零不会无缘无故丢下桃浪跑出国的,她一定是有重要且紧急的事要做才会这么干。”
罗封将信将疑地说:“她现在出了国也没接什么通告啊,凭她那年纪老大的智商在哪儿读高中不一样?我不说崇洋媚外这话,但她干嘛非得抢在高考前出国?要出和桃浪一起出不行吗?难不成她有高考恐惧症啊……哎你走进来点儿,肩膀都淋湿了。”
黄昏之时,和风细雨当空飘洒,璀璨华灯落地成画。
道路中央车流朦胧,街边树下人影幢幢。
沈江安被罗封的臂弯揽了过去,她抬头看着伞面上的雨滴喃喃自语:“说不定她又去当英雄了。”
“什么?”罗封没听清。
“没什么,”沈江安摆首道,“就是当风秉烛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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