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总在不断变化，
荒冢间，枯枝头，闻青鸦，
……”注1
在梦里兄弟三个笙歌合唱，其乐融融，真的不想醒啊。轻声将歌哼唱完，这才恋恋不舍地睁开眼睛。绮罗帐？乱石岗？无所谓了，翻身下床，从暖窠里端起茶壶，早有丫鬟走上前说道：“三爷仔细烫了手，让我来倒。”贾琮也懒待看她，内息把她轻轻推开，淡漠地说道：“我不是贾琮，今后不用这样称呼了。”揭开壶盖浇花般地一饮而尽。拉开门，就着残雪搓了搓脸，寒冷刺激着神经，驱使魂魄又回到体内，蹲在地上继续思考喵生，直到这时才发觉此间仍旧是薛家小院。须臾宝钗出现在身后，贾琮站起身，定定地注视着这位雪堆出来的佳人，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循规蹈矩地问道：“薛大哥好点了吗？”
宝钗低下头，轻声答道：“昨儿醒过来一阵子，吃了些东西又睡下了，心智还是不太清醒。”
重塑身躯后不仅星宿之力，连情道的修为也荡然无存了。贾琮分明感觉到自己与宝钗之间出现了一层隔膜，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大约说的正是此刻的心境吧。不想两个人继续尴在这里，唯有咬了咬牙问道：“时机已到，姐姐愿不愿意随我一起隐退？”
宝钗被问的一愣，不解地看着贾琮，问道：“什么时机？”
贾琮答道：“如今二老爷做足了姿态，我也不再是贾琮，想必贾家的祸事不会太大，也不至于天下粥粥。”
宝钗微嗔道：“见鬼说鬼话，既是鬼话，在人前岂是能作数的？”
贾琮叹道：“人浮于世，哪有不说鬼话的？”狠下心，决定把事情都说出来，“我挖了皇帝老子的双眼，一把火烧了皇宫，把他们扫地出门，这笔账皇家迟早要讨回来的。”
宝钗听了，如同头顶上响了个焦雷，只捏紧了帕子，呆呆地望着贾琮。这番光景着实让贾琮后悔不迭，但话已出口，再无转圜的余地了，于是走上前向宝钗伸出手，宝钗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便是咫尺天涯吗，心中腾起无限遗憾之情，随即化为深深的自嘲，还真被那个死道士不幸言中了。
抬起头，最后凝视佳人一眼，贾琮拱手施礼，身形消散在风中。
接着贾琮来到贾母处拜见，贾母因恼他擅作主张，本不想见他，思量一会才命鸳鸯领他进了屋。叩头请安后贾琮并不起身，自说自话道：“这回孙儿闯下滔天大祸，自然该担下所有罪责。孙儿愿意净身出户，从此与贾家再无瓜葛，给皇帝一个台阶，换得相安无事。今后不能在老祖宗身边尽孝，愿老祖宗身体康健、寿比南山。”说完又磕了三个头，方起身慢慢退了出去，留下满屋子垂泪唏嘘。
…………
宁府中的气氛显得十分沉重，正堂中尤氏低头擦着眼泪，贾芸、林之孝神色沮丧，贾琮站在门口负手看天，平静地说道：“玥大哥对我有再造之恩，此仇不报，我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只是连累大家伙了。”说着手上出现一摞银票，分出一半送到尤氏面前说道：“这些银子请大嫂子收下。”见尤氏不愿接，又说道：“大嫂子先别忙着推辞，我还有两个人拜托大嫂子照应：一个是四妹妹，都说她口冷心冷，在我看来她自小在荣府里孤零零长大，少人疼爱，活的战战兢兢，即便是我也从未替她设身处地谋划过。况且先前宁府老人死的死、散的散，她也算大嫂子正经的亲人了。另一个是茜雪，小丫头好歹跟随我几年，我不想她没了着落，日后还请大嫂子多多看顾才是。”
尤氏含泪接了，贾琮又拿起剩下的银票，一分为二，一份交给林之孝，说道：“把银子分发给府里的下人，问清楚去留，愿留的随大嫂子一起搬往祖茔附近的房舍田庄。愿走的必须交代清楚，不可随意透露自己的来历出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投亲靠友。”https://m.ensotemple.com
林之孝仔细品味着最后两句的含义，贾琮把最后那一份塞给贾芸，贾芸忙摆手道：“三叔，我不缺银子。”
贾琮说道：“我知道你不缺，可银子永远是越多越好，何况还有倪二他们。你这就去张罗车马，晚上在后门等着，接大嫂子她们去田庄上住。”
贾芸紧紧捏着银票，终于忍不住问道：“三叔当真非走不可吗？”
贾琮答道：“这次我得罪的是皇帝，他有多大权势，手下有多少人，不用我多说了。你们是我的亲人，一旦皇帝控制了你们，纵使我的修为再高，也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弱者。我栖身在暗处，让他投鼠忌器，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
入夜时分宁府后街一字排开二十多辆大车，贾琮目送每个人登上马车，也不知何时林之孝来到身后回道：“回三爷，不愿去田庄的都打发走了，三爷的话也都交代了。”贾琮点点头没有说话，林之孝嘴唇蠕动半天，终于长叹一声，对贾琮深施一礼后自去寻了车。贾芸也来到身旁说道：“三叔，这个时辰怕是城门关了。”贾琮答道：“不要紧，你只管走就是了。”
这时银蝶匆匆走来说道：“三爷，茜雪不肯走。”
茜雪？贾琮眉头一皱，银蝶忙又道：“午后她就一个人躲在屋里哭，不愿意出来。”
贾琮点点头，带着银蝶来到茜雪住处，敲开门，看着小丫头悲戚的模样，心头泛起一丝酸楚，恋爱养成计划成功了，可自己还是那个抱着《穿越指南》当金科玉律的懵懂孩童吗。轻轻一叹，柔声说道：“走罢，我带你去见珍大嫂子。”转身时却感到衣服一顿，回头看去，茜雪也不说话，双手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松开。
狠了狠心，贾琮继续劝说道：“我独自去流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带上你这个小拖油瓶算怎么回事？”茜雪仍是不说话，泪水滚落，在脚下印出斑斑泪痕，只把双手抓得更紧了。贾琮拍了拍她的脑袋，叹惋道：“人哪，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此生我的遗憾太多，等有朝一日累了、厌倦了，我会自行兵解去修下一生。那时你孤苦伶仃，该如何活在这世上？”说完轻轻拉开了她的手，任由银蝶将她拖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长龙开始缓缓向前行进，直到最后一辆消失在转角，贾琮返身来到正院，将宁府中布下的禁制统统收纳了，接着一闪身隐没了踪迹。
且说贾芸坐在起头车上开路，向北走了个把时辰，所过之处不论哨所还是城门，都放开大路任由通过，士兵守卫们鹌鹑一样趴地上，动也不动。贾芸丝毫不敢怠慢，命车夫加快了速度往北而去。
出了城，过馒头庵、铁槛寺，四野愈发寂静的渗人，即使知道贾琮就在左近守护着，贾芸依然激灵灵出了一身冷汗，又向北走了几里许，总算到了田庄，翁婿俩先招呼尤氏和惜春住进上房，再安排其他人的住所。林之孝年岁大，熬不得夜，贾芸一直忙到五鼓时分才勉强妥帖了，眼见黎明将近，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此时贾琮走出夜色，一团鸡蛋大小的血肉出现在掌中，双目血光大盛，对血肉低声咕哝了几句，抬手一扔，血肉蠕动着钻入地下消失不见了。做完这些才对贾芸赞许道：“辛苦你了。”
贾芸有些脱力，仍挣扎着站起身来，问道：“三叔，为何不把大婶子和四姑姑托付给西府，这里的房舍到底简陋了些。”
贾琮答道：“那府里只有兰儿略望可成，其他的能守住家业就不错了。日后那边能帮则帮，不能帮站干岸也无所谓，以免他们垮了顺带拖垮了你。”又拿出一个小包裹交给贾芸，“这是神都护城大阵的阵枢，你要记着在太子登基前交给他，也算给你搭上一条线罢。”贾芸默默接了包裹，贾琮继续说道：“我不懂阵符之道，只布了个简单的禁制，聊胜于无。”这时贾芸问道：“三叔在神都外可有落脚之地？”
贾琮被问的一愣，摇着头答道：“尚未想好，随遇而安罢。”
贾芸苦笑道：“三叔总该寻个地方才是，万一真遇上大事，叫侄儿上哪儿讨您的示下？”
贾琮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劝昆仑回来。”可迎着贾芸可怜巴巴的眼神，贾琮只好无奈地说道：“把腰牌给我。”
贾芸利落地掏出腰牌，贾琮在自己额头上一点，分出一缕神念附在上面，交还时嘱咐道：“真到了至急之时，打碎腰牌，我必能感应到。”跟着拍了拍贾芸的肩膀，说声“保重”，身影缓缓融入黑暗之中。
…………
淡日朦胧初破晓，风稍起，妩媚的碎金纷乱飘扬。仰头看去，正是碧玉琼瑶，丝丝飞絮。贾琮随即收了护体劲气，任凭点点凉意渗入肌肤。
静静地伫立在山岗上凝望日出，贾琮此刻的心绪有些寂寥落寞。好了，清净了，尘埃落定了。从第十年冬天穿越到现在，真把自己累得够呛，《穿越指南》里的目标几乎一条也没实现，最终落了个孤家寡人的结局，可自己却无怨无悔。元春、昆仑、贾玥，还有秦可卿，都是挥之不去的痛，痛上加痛，才明悟了舍得。
高山嵯峨，丧车日过；何物坚劳，须弥竟灭；人生如露，终有离别。
《红楼梦》这座高山，低头注视着世人为你前赴后继，为你衣带渐宽终不悔，纵然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而你依旧是我心中不愿诉之于人的梦，至少我在心灵深处的梦里实实在在活了一回。现在，梦该醒了。
“…功名成也罢，败也罢，问何物出天下，
壮志是一声悲凉的胡笳，
人情冷也罢，暖也罢，翻覆从来随他，
胸怀是一抹转身的潇洒，
……
岁月飞啊飞啊，手中流沙，
千里马，难追落花，
命运追啊追啊，无常变卦，
回头看，何处是家。
抬头看，仍见朝霞…”
吟唱到这里，贾琮取出最后一张传信符，默然良久，不禁回忆起当初在金陵分别时的情景，希望那个二货还愿意搭理我罢。于是简单留下两句口信，又慢慢褪下储物戒，将之包裹在符中，掐动指诀，看着符篆转瞬而逝，不觉微微一叹，昆仑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管他呢，谁叫他不问青红皂白就踹了自己一脚。
下一刻，血炎在指尖缓缓燃起，逐渐蔓延至全身。《血神经》中记载了好几样神通，贾琮不想剥自己的皮练血影神光，因此选择主修号称能煮天熔地、焚尽万物的血炎，却不想最后要用它来兵解。
身体在迅速枯萎，意识愈来愈模糊，贾琮慢慢闭上眼睛。对不住，我还是没能迈过那道坎，终究成不了你们需要我成为的那种人…
天穹上，一根极细的丝线射下，牵引出身体里一团柔和的光急速飞升而去。
虚空中，莫名的力量引发空间的震荡，不一会从水波状的涟漪中探出一手掌，挥手间便遮挡住了那根丝线，光团也随之戛然而止，巨大的惯性再次把他挤压成了馅饼。
丝线砰然破碎，手掌却陡然间变得透明，其间映射出周边的情景，而后视角不断远离和变幻，最终投影出微缩的螺旋星系，下一刻，手掌中的光团蓦地飞入星系中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掌渐渐恢复成原先的样子，再次没入虚空。
全文完
注1，引用了霹雳OP《变卦》的歌词。因为发音押韵问题随手改了几句。词有误、周郎顾，可能要被周郎嗤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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