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小心提醒说:“王爷你怎么了,这也能弄错?”
成安公主明明是瑞王的妹妹,他却上赶着自降辈分。
难不成是因为得了一个蔡流风似的好妹夫,喜欢的发了昏?还是心不在焉想别的事情一时失了口?
无奇简直啼笑皆非。
瑞王清清嗓子,笑吟吟地看着她:“是啊,许是太高兴了,一时竟顺了嘴。”
这解释却跟无奇刚才所想不谋而合,她无奈地看看瑞王,见他容色虽秀美依旧,却隐约还带一点倦色。
毕竟回朝之后,诸事繁多,且又要为北地秦王忧心,想来又是忙的自顾不暇,一时的精神“恍惚”,也是有的。
无奇便不再苛责这单纯的“口误”,只有些心疼瑞王,于是悄悄地问:“这两日又忙的很吗?”
瑞王听出她呵护的语气,便顺势也握住了她的手:“是有些忙乱,不然早就过去瞧你了。”
无奇只觉一股入心的甜蜜,情不自禁地正要答话,谁知蔡流风在旁重重地咳嗽了声。
听到这个,无奇心头一震,忙将手先抽了回去。
她见了瑞王便忘乎所以,竟连蔡流风在旁边都忘了!
一时微窘。
而瑞王手心落空,便无奈地扭头看向蔡流风。
偏蔡流风淡淡道:“平平,你毕竟是女子,也未嫁,还是要留心些分寸。”
无奇没想到蔡流风竟当面这么说自己,脸上微红,“哦”了声,不敢抬头看他。
瑞王皱皱眉:“蔡侍郎,你……”他顿了顿,改口问:“你此番过来、可是有事?”
无奇正担心瑞王的情绪,听他语气还算平和,问的话……仿佛还有点客气,心中越发纳罕。
难道三日不见,果然瑞王殿下的涵养更上一层楼,该刮目相看了?
面对瑞王的“善意”,蔡流风却仍是淡然不改地道:“是有些许琐碎之事,不过,因小奇要来王府,下官不放心,故而陪她一趟。”
无奇的眼睛都瞪圆了,这是什么话?蔡流风、怎么突然说这个?他明明说是有公事的,怎么现在竟成了“琐碎之事”了,听来竟像是特意陪她来的。
何况……就算他心里是这么想的罢了,那也不用当面说出来。
他难道不知道瑞王是个醋包子,一戳就会发作的吗?
怎么竟像是诚心要来戳瑞王发怒的?
无奇正如临大敌准备随时救火,却见瑞王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个、侍郎未免太过多虑了吧。且本王听说吏部正经大事也颇不少,怎么还有空闲陪着她跑来跑去呢?”
蔡流风道:“事关小奇的安危,难道不算正经大事吗?”
赵景藩先是皱了皱眉,继而笑道:“本王看出来了,蔡侍郎,你是故意的。”
瑞王本来就好奇怎么蔡流风跟无奇一块儿来了,如今见蔡流风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地说到这里,已经明白。蔡流风知道无奇来找他,两人情到深处自然卿卿我我难免,但是有蔡大公子这么大的一盏明灯在侧,相处自然不便。
比如刚才无奇才跟他稍微亲近,蔡流风就恰到好处地咳嗽起来。
他就是特意来坏瑞王好事的。
瑞王心里悻悻地想:“这蔡流风,他自个儿不痛快,就也不让别人痛快。可奈何,到底是要让一让他……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赵景藩那句本是有感而发真心实意,蔡流风也知道他的意思。
可无奇却不知道。
无奇见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她的头也随着转来转去,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双眼瞪的如同花猫似的。
如今见话不投机,只以为瑞王必要动怒了,于是忙跑到跟前挡住:“王爷!”
瑞王垂眸:“怎么?”
无奇咽了口唾沫,又看看蔡流风:“蔡大哥、我是说蔡侍郎既然有事回禀,且说正事罢了。不要、不要……伤彼此的和气。”
瑞王啼笑皆非,知道无奇是误会了,便笑道:“知道,你放心,本王同蔡侍郎是一团和气,什么也伤不到的。”
蔡流风却皱眉深看了瑞王一眼,脸色微沉地垂首:“王爷一片厚爱,微臣可当不起。”
瑞王抬手在他肩头爱抚地拍了拍:“爱卿别行虚礼,你自然当得起。”
如果不是怕太失礼,或在无奇面前露出破绽,蔡流风一定要把他的爪子撩开。
此时此刻,无奇在旁边看着这“君谦臣良”的“一团和气”,不由看直了眼。
眼见瑞王跟蔡流风这般“融洽”,无奇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
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如何。
瑞王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的,一点恼意都没有。
可他心里却在暗自叹息。
本来无奇跟瑞王相处,总是要甜蜜一番的,可如今有个蔡流风正气凛然地杵在面前,于是甜蜜不成了。
这对瑞王而言自是无趣扫兴的很,若是以前他早就毫不客气地把蔡流风踢走了,但这次显然不能用这招。
因此竟也装的像模像样的,不露破绽,只是又唤了费公公来,叫他带无奇去吃点心。
无奇哪里在意点心,她还有一肚子话要跟瑞王说呢,赵景藩却道:“你先去,本王还有些正经‘公事’要跟蔡侍郎商议,不能给人旁听的。”
无奇听闻如此,倒是不能强人所难,于是道:“那我先去,若是说完了,便叫人去找我。”
瑞王笑眯眯道:“知道。”
无奇又看蔡流风,却见他也向着自己点点头,因此才放心地出门了。
眼见她跟着费公公乖乖地走了,瑞王才对蔡流风道:“你这是何必呢,难不成本王还会真欺负了平平。”
蔡流风面不改色地说道:“微臣不敢,言差语错冲撞了王爷,王爷不降罪,已经是开恩了。”
“什么开恩,”瑞王一笑:“不要嘴上说的好听,你心里只怕并无半点恭敬。不过不管如何,横竖都看在平平的面上罢了,谁叫……”M.ENSOteMPLe.cOm
话未说完,蔡流风已经及时地打断了:“王爷。”
瑞王戛然止住,却也从善如流:“好吧,再也不说了。”
蔡流风脸色微郁地低头。
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有地上青铜鎏金四角瑞兽头的大暖炉里,白银炭在内闪闪烁烁,时而发出细微的炸响。
过了半晌,蔡流风终于说道:“我也并没有别的话说,若王爷以后能够如今日一般不改初心,对小奇有始有终,我便……”
“你便如何?”
蔡流风本是要说“我便足了”,可“足了”两字,竟重若千钧,他偏偏说不出来,也许,仍是不甘心说出这一句。
又见瑞王故意要问,便顺势停了。
瑞王却也猜到蔡流风没说出口的意思,便并未追问。
两人面面厮觑,还是蔡流风开口问道:“不知……王爷、竟是怎么知道的。”
瑞王挑了挑眉。
刚才初见面时候的那句“哥哥”,不过是他得意之余故意放出来刺一刺蔡流风的,而这句“哥哥”,也是瑞王在看到无奇跟蔡流风一同前来的时候、非但毫无反应反而笑意盈盈的主要原因。
正如无奇想的一样,如果没有这个“哥哥”,瑞王看到他们两人同时出现,别的不说,脸色指定是不会好看的。
哪里会像是现在这样如沐春风,对待蔡流风也是一团无可挑剔的和气,害得无奇以为他的涵养突然间精进深厚了许多。
他们两人所说的,其实是一宗绝密。
尤其是不能让无奇知道的绝密。
蔡流风本以为这秘密除了告诉他的人之外,再没有闲杂人等知晓,但刚才进门之时瑞王的那句看似弄错实则有意为之的口误让他蓦地明白:赵景藩也是知道的。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毕竟瑞王殿下的精细慎密,洞察幽微,是叫人无法忖度的。
让蔡流风不懂的是,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种事的。
瑞王也并没有对蔡流风刻意隐瞒,毕竟对他而言,如今蔡流风已经不是昔日可恨的眼中钉了。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何况,只要不跟他抢无奇,那就一切好说。
瑞王道:“还记得贵府里发生过的刑部汤侍郎夫人被杀案吗?”
当初蔡瑾玄寿辰,阮夫人跟无奇也前往赴宴,便在宴席之后,刑部侍郎夫人被害,凶手疑似阮夫人。
蔡流风当然记得此事,而且这案子早就了结了,真凶便是汤侍郎夫人顺便的丫鬟胭脂,特为当初家破人亡的惨事复仇而来。
至于那凶手胭脂丫头……也报说是因为伤重不治身亡。
瑞王道:“我曾经答应过郝府里的太太不会去探究她的私事,但如果是会影响到平平,一切自然不同。”
蔡流风问道:“您是从这件案子上追查下来的?可是……”
“你是想问线索?”瑞王说道:“还记得那个胭脂吗?”
蔡流风眼神微变。
胭脂已经死了,他怎么又提?
瑞王微微一笑,先看了眼厅门口确认无奇不在,才道:“胭脂是负责传递字条的,除了郝府里的太太跟死了的那个汤夫人,只有她才知道字条的内容。”
“难道她在临死前告诉了王爷?”蔡流风问。
“也可以……这么说,”瑞王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神秘,然后又似是而非地说道:“不过,她要是不死,平平势必要去追问的。”
蔡流风的眼神变了又变,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王爷、难不成那个丫头胭脂……她……”
本来蔡流风就觉着胭脂死的未免太过仓促,甚至尸首都没来得及看就给处置了,现在看来恐怕真的并非那么简单。
瑞王依旧答非所问地说道:“那丫头嘛,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虽然杀了人,但也算情有可原。且她为了报仇,大有卧薪尝胆之气质,除去的又是个无能卑劣的贪官,倒是不错。”
这对于蔡流风而言其实已算是回答了。
不错,胭脂没有死!她非但没有死,听瑞王的语气,应该还被瑞王所用了。
蔡流风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何心情:“王爷你……”他觉着瑞王行事未免太过不羁了,就算胭脂身世再悲惨,报仇的理由再充分,但杀人者死,这可是无可更改的律例。
瑞王身为皇亲,居然“知法犯法”,竟还偷梁换柱,庇护胭脂?
不过……转念一想,瑞王这样的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呢?
蔡流风暗中一叹,忍不住低声:“这件事若让小奇知道……”
“所以不能让她知道,”瑞王淡淡地看着蔡流风,说道:“你心里清楚,知道这些,对平平并无好处,反而……以她的聪明,会很快了悟,从而伤的厉害也说不定。”
蔡流风心头一凛。终于他定了定神:“那、接下来呢?”
赵景藩笑了笑,眼神略怪地看着蔡流风道:“接下来,就轮到你的熟人了。”
“我的熟人?”蔡流风疑惑。
赵景藩道:“听说有人要给小石头提亲,不是给你劝回了吗?”
蔡流风微震,脱口说道:“你是说荫廷侯的那位遗孀?”
瑞王所指的,确实是荫廷侯夫人,就是当初想要把女儿许配给蔡采石的黄夫人。
这位夫人是无奇之母阮夫人年轻时候的“闺中相知”,只是彼此的性情不甚相合,当初无奇去秋浦的时候阮夫人还特意叮嘱过,叫她留心提防些。
后来荫廷侯倒台,黄夫人却因为事先之举而免于罪责,又回到京城。
蔡瑾玄寿辰当日,她自然也是在尚书府做客的。
当时瑞王替阮夫人隐藏了那传信之谜,事后又阻断了无奇想要询问胭脂的机会,但他私底下却没有撂下这件事。
毕竟他知道此事关乎无奇,所以外松内紧的命心腹暗中查探。
因是快二十年的事了,追查起来自然艰难。
但耐不住王府的内卫们锲而不舍,经过长久的查探,果然追踪到些许蛛丝马迹。
比如,当初阮夫人待字闺中的时候,蔡瑾玄还只是个初入仕途的文官,但偏偏曾在清流任职过,且论起来,蔡家跟阮府还有些亲戚相关。
阮听雪是个风流之人,蔡瑾玄又是满腹诗书为人正直,两人自然一见如故。
后来蔡瑾玄调任回京,家中已经定了亲事……再后来,阮夫人便嫁了郝四方。
接下来的曲折内情,则是从之前的黄夫人口中得知了。
不过,相比较这些阴差阳错的私情之事,让瑞王不安的是,这一查还翻出了一件旧事。
那就是当初皇帝曾经微服出游,偏也是去过清流,还在阮府逗留过。
就在瑞王跟蔡流风头一次“推心置腹”的时候,无奇随着费公公往旁边的暖阁里去。
这暖阁里是烧着地龙的,外间虽数九寒天,到了里间却温暖如春。
费公公笑道:“快把外头的衣裳脱了吧,到这儿不用穿太多。”
经历过这些风波,费公公对于无奇可是越看越爱起来,他唯有一点希冀,那就是让瑞王快点成亲。
将无奇的披风挂起,伺候她坐下,叫小太监取了十几样精致的点心,蜜饯果子之类,又亲自给她倒了滇南的红碧螺,询问她要吃哪一样点心,竟是无微不至。
无奇反有些受宠若惊,便笑道:“公公,你正经坐着吧,我有手有脚,喜欢什么自己就拿了。”
费公公道:“这哪儿成,何况老奴做这些也是应当的,以后也是一样得如此的。”
“以后?”无奇疑惑。
费公公眉开眼笑道:“就是您进了这府内,成了王妃呀。”
无奇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忙掩住嘴咳嗽起来。
费公公赶紧绕过来给她抚背,紧张地连声说道:“快小心些,若有个闪失,我可没法儿跟王爷交代。”
无奇又窘又是好笑,便不再跟他说话,喝了两杯茶,津津有味地吃了些点心,便有些坐不住。
她心里想也不知道瑞王跟蔡流风说些什么,万一两人一言不合……倒是让人担心,于是便要偷偷地去瞧一瞧。
费公公赶忙拦挡,道:“说好了,等王爷谈完了自然就派人来叫了,何必着急呢。”
无奇便道:“那公公你派个人去瞧瞧……他们谈的怎么样了。”
费公公果然派了个小太监前去,片刻回来报说无事,叫再略坐一会儿,费公公怕她不安心,便又费尽心思地找了几样精巧的玩物、王府内珍藏的宝物来给无奇过目。
无奇勉强看了会儿,还是有惴惴之意,费公公灵机一动,便道:“不然老奴带您去王爷的南书房坐坐。”
这若是之前,费公公当然不敢如此自作主张,但现在他知道无奇对于瑞王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些自然不必避讳了。
反倒是无奇听了这个有些意外:“可以吗?”
费公公大包大揽地说道:“别人当然是使不得的,若是你,自然无碍。”
于是便领着无奇往瑞王的南书房去,走不多时,正要进院子,无奇无意中看到一道人影从右侧角门口一闪而过,看着倒像是个宫女打扮。
惊鸿一瞥,她不以为意,加上费公公还殷勤地让她入内,于是心无旁骛地跟着到了里间。
这南书房中也烧着炭炉,并不觉着冷,费公公笑道:“王爷最喜欢的就是这儿了,常坐在这桌上看书写字儿的。”
无奇到王府的次数有限,这儿自然是不曾来过,于是左右打量,却见这小书房布置的果然古朴素雅,墙边一个一人多高的满月形多宝格,上面摆着一对天青色汝窑花瓶,一尊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玉白菜,冰裂纹的鎏金小熏炉,还有个天然石头凿成的小花盆,一丛文竹亭亭玉立,真是又风雅,又有意境。
旁边四方镂空花架,上面是紫砂器的罗汉松盆景,青绿色甚是醒目养眼。
室内一色的紫檀的桌椅,书柜等,无奇留心看瑞王的书桌,文房四宝不消说都比自己用的好。
她不由取了一根挂着的狼毫笔,正拿着端量,目光所至,忽地看到桌上放着的几本书……其中一册,似乎有些眼熟。
无奇本不想随意翻看瑞王的东西,但看了又看,总有些疑惑,就是不敢先去动手翻看。
偏费公公是很懂察言观色的,见无奇总是打量那一叠书,他便趁机上来,说道:“王爷近来最喜欢看的就是这个了,我很知道。”
说话间从那几本书中抽出了一册,指着上面无奇再熟悉不过的那几个字念道:“《云仙玉清传》,光听名字就知道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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