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予循着周书钰给出的路线一路潜行，没有守卫,应该是都被调走了。
周书钰是怎么办到的？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但再一转念，能从十四岁抓到“机会”,与虎谋皮多年不仅没被剥皮拆骨，甚至反过来让那老虎都不得不依仗于自己的人,这么多年过去，在异修族内部有几个内应也没什么奇怪的。
是他从没了解过这个朋友。EnSotEmplE
闻予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定位器中给出的路不长,一路畅通无阻离开这栋建筑，闻予这才发现他所处的是一片建筑群中居中的一座。
他将身形掩藏在建筑的阴影之后,一条狭窄的河流泛着粼粼波光,自一旁缓缓流过。
异修族的夜色很暗,闻予却清楚的看清那条河，确实是血的颜色，他想起那本风景遍览中写：“血河是异修族的动脉,其无数支流蔓延开来,奔涌流动似一呼一吸，激活了母星的生命。”
“你来了。”身后传来一声轻缓的低语,闻予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周书钰走到他身边：“这是血河的一条分支,也是王宫天然的守卫。”
“你想做什么？时间有限直说吧。”闻予偏头,周书钰的长发束了起来,只有两缕不怎么规矩的垂落在鬓边，闻言笑了一声。
短短两天时间,原本能称一句“好友”的人已经背道而驰,闻予没有寻根究底的打算,周书钰也没有解释的意图，像是默契的将那些披露的伤痕暂且遮掩，在终会到来的口诛笔伐之前，达成最后一个短暂的同盟。
周书钰指了指那条河：“我去那下面拿个东西，你要一起吗？”
闻予皱了皱眉：“你说那是天然的守卫。”
“是。”周书钰笑着睨他：“时间有限，你还这么多问题？”
闻予耸耸肩：“刚出了虎穴，总得让我听听前面的狼窝是什么样。”
周书钰笑了一声，从血河解释起来：“血河创造异修族，是他们的能量源，而这份能量体现在个体上就是‘精神力’，当异修族杀人或是被杀，一部分精神体就会汇聚到血河中，洗涤一清，无数的精神体残片拼接整合，成为一个新的生命。”
“你看过那些自然繁衍的异修族放血融合仪式的记载了吧？”他没等闻予回答，直接说了其中的危险：“事实上‘血液’只是驱动躯壳的工具，他们真正与血河相连的是精神体。血河的本质就是一个大的精神力集中空间，所以任何人深入其中，都有被同化的可能。”
闻予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在联邦仅有的一些对异修族的记载中，只讲述了血河降生异修族，自然孕育的异修族要在血河中接收仪式。
他没问周书钰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只大概在脑子里提取了一下信息，简而言之血河是异修族的循环装置，异修族死了，精神体消耗，残余部分被吸收，血河入不敷出就会干涸，异修族杀人，死者的精神体残余被吸收，血河稳赚不赔。
血河不是异修族的动脉，血河就是异修族本身。
这让他想到周书钰之前制作的药剂，异灵杀不死的精神体，是否就是依赖着血河的这一特性？
这应该是在异修族内也只有少部分人知晓的秘密。
“听起来还挺危险的。”闻予抬眸看向周书钰，不甚在意道：“你有办法吗？”
周书钰笑起来：“死不了。”
闻予再就什么都没问，直接决定：“走吧。”
“你不问问我想拿什么？”周书钰递给闻予一个小药剂瓶，一套潜水设备，也没等闻予的回答：“喝了，跟我来。”
“不问了。”闻予拔开药剂瓶一饮而尽，被那奇怪的味道刺激的咧了咧嘴，穿上那套潜水设备接着道：“来都来了。”
他清楚，这并不是一个深思熟虑的稳妥决定，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理智的冒险，但还是这样决定了。
只是从走上周书钰暗示的那条路开始，理智的一切分析都不过是些佐证，直觉和情感始终稳占上风，是他想再赌上一次，赌周书钰这个人。
血河的这条分支环绕着王宫的建筑群，其中又有几小段分支插入其中，在建筑师们精妙的设计中融入景观，其中最独特的一条支脉流经中轴线，在主殿正中透明的地面下缓缓流淌。
“红矿能抑制血河的精神引力。”可以看出周书钰为这次下潜做了充分的准备，两个呼吸面罩里接入对话装置：“不过时间有限，最多一个小时，我们必须回到岸上。”
“好。”闻予应了一声，跟随周书钰继续下潜，流经的支脉看上去窄，深入后才发现其中别有乾坤：“这么深？”
“嗯。”周书钰观察着手里的探测仪，驱动装置让他们的下潜并不费力，犹有空余给闻予解释一番：“这条支脉看上去狭窄，蕴含的精神能量却远高于其他，所以我猜测这或许是发源地。”
联邦六大星域，千奇百怪的生态环境，闻予见过也听过不少，对这些奇奇怪怪的星球系统接受度很高，他猜测道：“你要寻找血河的源头？”
“是我的猜测。”周书钰顿了顿：“红矿和血河间有种莫名的相似，像是从同样的根系中衍生出的两种不同物质，我想找到那个‘根’。”
闻予沉默了一瞬，还是问出那个问题：“用来作什么？”
周书钰闻言轻笑一声，像是等了许久，声音通过对话设备传入闻予的面罩中，有些失真：“那份药剂的主要成分是红矿和血河。”
闻予一顿，他知道周书钰说的“那份药剂”是指什么。
血河是异修族精神力的来源，将异灵的精神体引导而出，而红矿能让游离而出的精神力脱离母星血河的吸引……
难怪，哪怕闻予对药剂方面并不了解，在周书钰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说明中也大概勾勒出那份药剂的作用原理，他一瞬闪过许多念头，难怪研究院没有进展，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缺少最关键的信息和材料……
那周书钰的目的呢？
他为什么要寻找那个所谓的“根”？
药剂的主要材料是血河和红矿，二者相畏达成平衡，如果打破那个平衡……
“你不是想杀了晏？”周书钰没有回头，轻描淡写的续上方才的话。
这话像一记重锤，落在闻予耳边，他没想过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他赌对了。
他以为自己会高兴，但没有，就像之前他刚得知周书钰的背叛时没有愤怒一样。
那是一种绵绵密密的无力感。
一直都是。
血河之下没有杂质，也没有生命。
周书钰手中的能量探测设备上闪烁的光点逐渐增强，成为这样一段下沉中唯一的动态，当两人不再说话，周围就太安静了。
浓稠的红色越来越深，四面八方包裹而来，随着深入方向感与空间感在其中一点点消磨与极致的安静一起带来将人包裹的恐惧感。
闻予觉得自己正被包裹，被一种大概是悲伤的情绪。
那情绪太沉，像周书钰这个人，将所有情绪都揉进漫不经心的笑里。
他早与联邦背道而驰，如今这算什么？
闻予不知道放下屠刀会不会立地成佛，只知道周书钰不能、也不该回头！
联邦的律法和血债不会宽宥。
他何必回头？
“如果我没来呢？”闻予想了许多，只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周书钰沉默了一会，轻笑着道：“不确定，好像没怎么想过这个可能。”
去他娘的悲伤无力，闻予想，他得把他带回去。
这辈子异灵造成的影响远没有上辈子大，只要制作出破解异灵精神体的药剂，只要杀死晏……军事法庭会做出判决。
不管周书钰为什么制作了药剂，也不管他为什么又想杀了晏，周书钰会为自己作为付出代价，但那都是后话，是军事法庭的任务，不是他闻予的。
周书钰不该回头，他不该来，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该和不该？
他想让周书钰活着。
就算他是个恶人，他也想让他活下去。
闻予什么都没说，只沉默的随着周书钰下潜。
探测仪器上的灯光从闪烁到稳定再到越来越亮，终于在某个节点闪出一道格外明亮的光，倏地熄灭下去。
“不行……”周书钰停了下来，皱眉看着探测器：“不能再往下了，能量超过阈值，红矿的作用撑不了多久。”
闻予将目光落到血河深处，浓稠的黑色深不见底。刚刚他的全部心神都落在周书钰的话上，直到这会才察觉到，随着下沉的深度增加，他似乎感知到什么东西的存在。
“就在这里取水。”周书钰短暂权衡，作出决定。
“够用吗？”闻予目光依然凝在那个方向，那应该就是周书钰要找的“根”。
周书钰对此早有预估，回答起来也没有犹豫：“七成。”
“我去。”那东西的存在感越来越清晰，闻予有一种直觉，“它”不能伤害到自己的精神力。
“不行。”周书钰直接拒绝。
“我感受得到它，不会有事，别跟来。”闻予说完，也不再耽误时间，直接将推进器开到最快速度，朝着感知的方向冲了过去。
七成的概率，不够，他必须杀死晏，用周书钰亲手制作出的药剂。
“闻予！”
周书钰皱眉，正计算着血河能量浓度与红矿药剂的消耗速度，忽然与外界连接的警报装置响了起来。
*
两分钟前，监控室内。
小异灵托着下巴观察“闻予”的睡颜，想到明天这个好看又有趣的联邦人就再也见不到了，忍不住瘪了瘪嘴，眼睛一扎不眨的盯着画面，珍惜最后的这一小段时间。
这个叫闻予的联邦人闭目安睡，卷翘的睫毛又长又密，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那双眼睛睁开时形状更好看些，是微微上挑的凤眼，总是带着笑的，透着张扬的少年气，却有没有少年人的轻率，小异灵不自觉又将那画面放大些，回忆那双眼睛，终于想到合适的形容——深邃。
是见过世事万千又将一切沉淀下去的样子。
小异灵笑了起来，一旁年纪大些那个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行了，再看下去他有几根睫毛你都数出来了！”
“那倒不能，不过……”
小异灵说到一半顿住。
不过好像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就连睫毛投下那小片阴影随着呼吸晃动的幅度都很统一。
就像是……一段不断循环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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