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闻予顺着感应到的方向极速推进。
“我们被发现了。”周书钰的声音随着距离的拉远变得有些模糊，断断续续的。
闻予皱了皱眉：“他们能追上来吗？”
周书钰：“……不能。”
闻予放心了：“再给我几分钟时间。”
周书钰想拒绝，随即意识到这小混蛋就是嘴上这么一提,自己刚才那么拒绝也没能把人拦住。
闻予像是猜到他的想法,安抚道：“放心，这条河真的对我不起作用。”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闻予能感受到庞大的精神引力，也能感受到周书钰的药剂逐渐失效,但他的精神力却像是与这条河互不相容一样，深处的某种东西仅仅是“存在感”而非“吸引力”。
难道是因为他深入过红矿,吸收了过量的精神力药物产生抗体了？
不对，那把红矿里里外外研究了个遍的周书钰该比他强得多。
闻予乱七八糟的想着,下潜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浓稠的血色已成浓黑,周书钰的声音彻底传不过来了，唯一能让闻予判断方向的只有那东西不断增强的存在感。
找到了！
闻予什么都看不见，却精准的对着某个方向伸手一捞,一个坚硬的东西落入掌中！
还没有鸡蛋大的一块东西,飘在黑沉的血河中，如果不是他那莫名其妙的感知,恐怕很难找到。
东西到手闻予没再迟疑,回身朝着来时的方向推进,感受着血河中能量的浓度,朝着低浓度的方向又行进了几分钟，河水的颜色逐渐变浅。
“这边。”周书钰在两人的潜水服中都装了定位,随着闻予的偏移一同移动,直接将人截住：“我们得从别的位置上去。”
闻予看到周书钰松了口气：“找到了。”
说着他就要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会他才终于看清，那是一块晶石，色红如血。
周书钰却没接：“你拿着。”
闻予没多说什么，将掌心的晶石扔进了空间纽。
血河的支脉遍布整个异修族的母星，理想状态是两人可以通过血河前往各地，当然所谓理想状态就是会被各种现实因素轻易击垮，比如现在，周书钰那一个小时的药效还剩不到一半。
周书钰似乎早有准备，带着闻予朝某个方向前进了十多分钟，终于选好了上岸的地方。只是自王宫铺开，整个王城范围内凡血河流经之处，都守着高大的异体卫兵。
闻予眸色沉了沉，这是想把他们困死在这条河里。
周书钰显然是与他相同的想法，他将定位器塞进闻予手里指着上面一个标注的小红点：“这里有一艘飞行器，冲过去。”
闻予只大概扫一眼定位器就拒绝道：“不行。”
周书钰标注的位置并不远，大概不到一千米，但为了潜入血河，两人身上都没有携带机甲一类沉重的大型武器，面对异修族士兵毫无优势，精神力更是被屏蔽个干净，冲出重围需要的时间足够异修族的援军赶过来，到时候就算登上了飞行器，也不可能摆脱到来的援军。
更何况……
“我们没有星舰，还是会被困在这颗星球上。”
“没事。”周书钰笑了笑：“迟璟在星港等你。”
闻予一震，现在并没到约定的三日期限，迟璟怎么会来？
周书钰没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直接冲了出去，闻予心头莫名有几分不安，但事已至此，只能跟上周书钰的脚步。
岸边的异体士兵尽职尽责的巡查，目光在河面逡巡，若非异修族成年后接触血河也会被其中精神力同化，只怕两人面对的就会是一场水底的围剿。
“发现——”
第一个发现两人的异体刚扯开嗓子喊到一半，一发子弹已经穿过他的咽喉。
潜水服材质特殊，并不笨重，只要扯掉头上的面罩，就是一个带有推进装置的作战服，周书钰动作很快，漆黑的金属出现在小臂上，枪口模式下一颗颗特制的子弹精准穿过那些异体颈间的致命点，只几息的功夫，数个异体已经倒在地上。
闻予落后一步，长刀的杀伤力却并不落后。
面对异体这种皮糙肉厚的存在，如果没有机甲那个等级的杀伤性武器，反而是这样简单的攻击更能准确切中要害。
“发现目标！”被两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后，剩下的异体很快按响警报，没过几秒钟，无数飞行器在不远处的半空升起朝着警报的方向赶来。
两人目标明确，旨在速战速决，只专注的往飞行器所在的方向奔去，加上脚下推进器的作用，成功在援军到来之前登上了飞行器。
但这并没有让闻予松一口气。
周书钰准备的飞行器经过改装，速度和防御力都是一流，但他们要面对的是铺天盖地的异修族。
“地图上有定位！”周书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监测着赶来支援的敌军动向，同时操纵改装飞行器的武器系统。
闻予精神力全开，操纵飞行器躲避着袭来的攻击，同时点开周书钰说的地图，按照飞行器正常的速度，到达目标点只需要十分钟。
将加速杆推到最顶端，小巧的黑色飞行器像是一尾游鱼，甩开身后的追兵，同时灵巧的躲避着远程火力的袭击。
周书钰眸色沉了沉，这是异修族的王都，和当初矿星的地下城不一样，建筑、族人，哪一样都禁不住大规模的破坏，异修族投鼠忌器，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威胁。
计划不知为什么出现了变故，他们被发现的太早了，闻予的顾虑是对的……
“三点钟方向，有援军。”思考并没有影响周书钰对情况的掌握，他及时为闻予做出预警。
“收到。”hTTps://WWw.eNSOTeMPLe.com
飞行器猛然拔高，飞掠而来的炮弹落在地面上。
所有星球都会设立一个太空港，那是星球防御系统中唯一的缺口，异修族的母星也不例外。只要两人想离开这颗星球，太空港是必经之路，也是唯一的出路。
闻予料到太空港会是真正的杀手锏，然而当真看到密密麻麻的异修族士兵时还是心中一沉。
异修族并不使用机甲，除了一些枪炮类武器和星际战争中必备的星舰之外，异体士兵在近身战斗中大多时间依靠他们本体，为了让连接着血河的臂镰吸收到更多的养分。
无数异体士兵扑上来，在这样的情况下飞行器反而成了累赘，闻予看着还有一段距离的太空港入口，没用上一秒钟就做出判断，咬咬牙：“走！”
周书钰不用他多说，飞行器里准备了机甲，两人各自驾驶着机甲冲入了异体士兵的大军中。
相似的经历在几天之前的M257太空港也发生过，只是那时闻予是要闯进去，而如今，他是想闯出去。当时是他有备而来，身后跟着的是大批精锐的战士，而如今却是不得不奋力一搏，只有他与周书钰两人。
异修族堵截的士兵源源不绝，一黑一灰两架机甲被围困在中间，显得十分无助，在仿佛杀之不尽的异体大军中，两架机甲的主人配合异常默契，艰难的朝着太空港的方向前进着。
“王……”高悬于战局之外的飞行器里，姗姗赶来的晏身边换了一张新面孔，他单膝跪在地上，恭敬的低着头：“都已经布置好了。”
晏站起身，目光透过舷窗，看向半空的战场，神色有些不解，更多是轻嘲：“你说他这又是为了什么？”
这位新的大臣闻言朝下看了一眼，又飞快垂下目光，王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晏自顾道：“当年是我救了他，臣服是他自愿，后来他制作出药剂，更是一跃成了‘合作者’……我待他虽然算不上恩情，但无论如何是要比联邦好许多的。”
大臣道：“是周先生不识好歹。”
晏嗤笑一声，摇摇头：“他不需要知道好歹，他只需要绝对的利益。”
就像岩壁上攀上来的一根藤蔓，不会在意岩壁之上是阳光还是黑暗，他早习惯了恶劣的环境，他需要的只是向上的可以自己选择的空间。
这才是周书钰的样子。
至少此前都是这样。
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半空中的战斗似乎已经接近尾声，一黑一灰两架机甲自层层重围中杀入了太空港的大门。
晏收回视线，转身离开那扇窗：“准备吧。”
她想不明白，也没有兴趣去弄明白了。
“是。”
闻予和周书钰从异体群中杀进了太空港。
太空港，是一个星球与宇宙相连的唯一出口，并不属于星球本身，像是悬与宇宙间的一座孤岛，这座孤岛身处茫茫宇宙，入口由空间装置接入。
两人一进入口，便立即切断了空间装置，虽然修复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但足够让他们稍作喘息。
“不对劲。”闻予的声音有点哑，他手还是稳的，只精神力消耗的厉害。
太安静了，整个空间港内部没有一点声音，和他们预计中的又一番苦战截然不同。
“嗯。”周书钰的声音也有点虚弱，他那架机甲满是伤痕，右臂更是已经不知所终，但这都不是他虚弱的主要原因，原因该是最严重的那一道深深嵌入驾驶舱内的凹陷。
闻予怀疑周书钰应该是受伤了。
“走吧。”缺了一只手臂的黑色机甲走到前面，周书钰轻笑了一声，模仿着闻予的语气：“来都来了。”
闻予的状态好一些，同样破损的灰色机甲紧紧跟上周书钰的黑色机甲，如果不是他不认识路大概会直接抢到前面去。
周书钰不知道为什么又笑了一声，像是心情很好。
“晏的把戏。”嘴上这样说着，闻予行动一点没迟疑，他的精神力消耗许多，太空港内也安放了精神力屏蔽装置，他没力气大面积探测，就只将两人所在的范围铺开一小圈，确保第一时间发现风吹草动。
两年过去，晏还是喜欢玩这套空城计，哪怕是在这种毫无必要的绝对优势下。
但闻予不得不承认，这次她成功了，或许她不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只是想让他们恐惧而已，为未知的却一定会到来的陷阱。
周书钰感受到围绕在身周的精神力，眸色沉了沉，只缓缓道：“走吧，看看她想做什么。”
两人一路畅通的来到太空港另一端，越是接近，沉默的空气就越是紧绷。
直到来到那原本该连通向宇宙的空港出口，闻予暗道一声果然，心头的大石狠狠砸落了胃底。
原本该是出口的位置此时被彻底封锁。
这已足够让闻予心惊，而当他们走进出口时，自动响起的语音更是让他不寒而栗。
“二位夜安，在这样的深夜被吵醒实在不是一件美妙的事，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东道主，我还是为二位准备了一份小礼物。”那是晏的声音，带着低缓的笑意：“控制室就是三米外最近的那间，我猜小周应该知道，所以开关的功能已经被锁定了。不过你们也知道，这种开关都是有双重设计的，还有一层人工开关关不掉，小周，你会解吗？”
录音停住，闻予脸色很难看，所谓人工开关，是保障太空港不会因为敌袭或意外而被困死的重要手段，需要一个熟知既定密码的人，在毫无规律的间隔内输入这段密码，一旦停止输入，则空港重新关闭……
晏是故意的，她知道就算太空港里再有一批士兵大概率也留不下他们，于是就将所有人都撤走，只留下他们两个。
再找不出第三个能打开人工开关的人。
她将他们吊在绳子的两端，想让他们互相角力。
“哦对了，”中断的声音忽然又响起来：“没估计错的话，空港的入口应该快修复好了，如果出不去，母星随时欢迎你们回来。”
声音彻底终止。
铁灰色的机甲转过身，闻予透过显示屏看到那架深黑色的机甲，他看不见周书钰的脸，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你知道密码吗？”
“知道。”周书钰的回答很平静：“我去输入。”
说着，那黑色的机甲单膝跪倒在地，周书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果然受伤了。
异修族的臂镰穿透了他右侧肩胛骨，血液还未干涸，止血喷雾只能暂缓不断流逝的生命力，但暴露在外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
闻予飞快做出决定：“告诉我密码，我来开门。”
越是这时候他的脑子就越是冷静，空间装置修复需要一点时间，按周书钰的说法联邦军已经提前隐藏在星港外，观察到这边的异变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此时或许就在太空港外，只是投鼠忌器，怕重武器伤了他们这才不敢发动攻击。
所以只要打开封锁，援军很快就能赶到，到时候只要保证了他们的安全，星际武器轰不碎星球防御系统，难道还轰不开一个太空港的封锁？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受了重伤的周书钰先一步离开，闻予相信迟璟，也相信自己，退一万步讲，就算没能成，晏明显是要利用他做什么，至少生命安全是没有问题。
周书钰却摇摇头，笑起来，闻予这次终于看清了他的表情，不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他像是真的心情很好，眉眼微弯：“不行，说好要把你送出去的。”
“时间有限，听我的，我们都不会有事！”闻予不想再多说，直接操纵着机甲打算把人掳上来再说，却发现一双手忽然不听使唤了。
他的脑海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是周书钰的声音：“你现在只能听我的了。”
是那瓶药！
周书钰既然能帮助异灵控制联邦人，再研制出适用于自己的药又有什么不可能？
闻予飞快想明白其中关窍，可他精神力消耗太多，周书钰大概是早有准备，此时精神力将他牢牢压制住，完全挣脱不开。
“还有一点时间，让我想想该说些什么。”隔着屏幕，周书钰的目光和闻予交汇，他唇角的笑却始终没有落下。
周书钰要做什么？
闻予不相信周书钰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两人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他为什么要控制自己，又有什么话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说？
他的心唰的凉了下来
“晏是我主动结识的、药剂也是我主动制作的、周家主家的人是假的，真的早就被我亲手杀的、和你结交是故意的……”周书钰顿住，他想说是他十恶不赦咎由自取，没什么好可惜，可想了想面前这人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便觉得那话也没什么意义了，末了只轻嗤一声：“算了，说这些做什么。”
封闭的太空港内没有风，周书钰的长发却还是有些凌乱，他本人却似乎并不在意，从空间纽中摸出一把短刀抬起，却在落下之前犹豫了一下，最终只隔断了一小缕。
“我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要留长发。”周书钰通过闻予操纵着那铁灰色的机甲，金属手臂落在他面前，他将那缕长发放到金属手臂的掌心，和那庞然大物相比，那缕长发显得格外渺小，他的声音也淡淡的：“其实一开始是没有的，那是遇见晏以后……只是假了太久也习惯了。”
他这一生都活在这层虚假之下，小时候伪装愚钝、长大的伪装无害、性格、外貌、交际，似乎没有什么是出自本心，都只是一种手段。
小时候他想让周家的那些人死，他成功了，长大后他想摆脱晏的压制，他也成功了。
成功之后是长久的寂寞。
然后他认识了闻予，一个很奇怪的人。
周书钰不懂闻予，就像闻予不懂周书钰，他们从始至终是两个世界的人，就连所有“同生共死”的交集都是假的。
那天他将周家旁支的两兄弟引到闻予面前，他不确定他们会说什么，也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于是他问了闻予“想要什么”。
似乎就那样突然的，毫无理由的做下了这个决定。
但现在他似乎懂了。
是羡慕。
他在羡慕宁鸿宇。
那是还不知世的年纪里残存至今的渴望，他也曾希望有一个人伸手把他带走。
只是他没能等到，于是后来他自己伸出了手……抓住了晏。
要是当初抓住的是闻予就好了。
“不过今天是真的，我很开心。”金属手臂探入驾驶舱，长发美人最后轻笑一声，背转过身摆了摆手，朝三米外那间小小的控制室走去：“以后大概也没什么让我继续假装的机会了……”
他成于此，也囿于此，本以为自己清清白白来到此世，走也会走的干净利落，只是到这时他才明白，原来所有的“不确定”和“灵光一闪”，不过是迟来的“真实”。
他于此世尽是虚假，只一个闻予，是……真实的朋友。
只是他的朋友和他不一样。
他有亲人、有爱人、有身后的一整个联邦。
他该活在整个联邦的掌声与赞誉中。
“要是不介意，就找个我没见过的地方，把它葬了吧。”
控制室的大门合上，几秒钟后，空港的封锁缓缓打开，深灰色机甲重新启动，朝着出口的方向，头也不回的扎了出去。
机甲内，青年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竭力挣脱那份束缚，却不过是徒劳，那双手依旧不受控制的在操作台上挥舞，与主人的意志背道而驰。
不远处就是他预料中的联邦军舰，闻予像是看不见一样，通红的双目牢牢定在操纵台上，一点，就差一点……
他得回头，联邦的援军已经到了，只要他回头……
他能把周书钰带回去的！
几乎是掐着点的，就在破破烂烂的深灰色机甲进入到一个安全的范围的同时，异修族的大军冲入了太空港。
奋力挣扎的青年倏然一顿，或许是那药物的什么副作用，在这样远的距离外，他顺着周书钰那一丝精神力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我以为你猜到了，这是我们三个人的博弈。”那是晏的声音，她顿了顿，语调中似乎带些怜悯：“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毫无意义的像个跳梁小丑。”
“我猜到了。”周书钰笑了一声，满不在意：“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
闻予脑子“嗡”的一声，不妙的预感几乎冲破他的胸腔，始终被牢牢压制的精神力倏然窜起，一瞬落回了身体的主控权，一只手颤抖着落在操纵台上。
落入他眼中是远处太空港的一点火光，伴随着一声轰响。
——是那架机甲。
方才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的控制力倏然消失，执着的想要回头的青年却只颤抖着双手，跌坐在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通红的眼眶下是滚了满脸的泪。
他想到那本坚持要翻完的书，想到那块没交出去的红石头，想到被刻意拖延的时间……
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他所有的纠结和坚定都在此刻失去了意义，这些天来压在心底的情绪一齐奔涌而出，闻予终究再难克制，将头抵在膝上，泣不成声。
周书钰……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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