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他下一秒就会说话。
苏珊知道,他不会。
“玩够了吗。”
披着少女外皮的魔鬼声音结了霜,看也不看静止住的阿尔冯斯,自顾自地捏碎了手里还带着余温的心脏,肉片溅出,粘腻的血液顺着爪子留下,染红了鳞片与鳞片之间的缝隙。
“滚出来,藏头露尾的废物!”
“我以为你玩得很开心。”雌雄莫辨的缥缈声音咏叹调般回响,“如果不是你的记忆,又怎么能让你心甘情愿配合我被困住呢?明明在睁开眼的瞬间,你就发现了,这只是一场幻梦。”
属于千年之前的场景如云雾般散去,浓白的雾气里隐隐泛着贝母的华彩,组成了一道单薄的人影。
白发白眼,身着宽大松散的白衣,连皮肤都是纸片般的雪白,整个人毫无血色,面容纯洁完美得不似凡胎□□。连性别也十分模糊,似男非男,似女非女,从声音的磁性里,才勉强可以判断更接近男性。
唯有那一双竖瞳,在眼波流转间,能看见猩红的光泽,自空灵浩渺的超然之境里,透出兽性的残忍和血腥。
他饶有兴致地说:“绝望,你向来是个没耐心的家伙,只允许旁人被你玩弄,而厌恶被人操纵。你是魔鬼中的魔鬼,有着无与伦比的骄傲和自负。可你居然直到刚才,才终于戳破窗户纸。八零小说网
“是谁改变了你?让你居然会甘心配合明知一场空的梦境,丝毫不差地还原记忆中的一颦一笑一语。已经发生过的事应该是毫无趣味可言才对吧,更何况这甚至不是什么重要的记忆,只是某个午后的日常罢了。”
苏珊讥讽道:“我竟然不知道,你是个闲得慌的话痨啊,悲伤。”
悲伤温和地看着苏珊,说:“你在愤怒。”
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微微张大眼睛,语调如诗般婉转:“你竟然会因为这种事,就这样恼怒,为什么?是因为被我蒙蔽戏弄,还是因为假的终归不过是假的……
“反正,那个人类早就死了。你忘了么,他被万魔分食,死无全尸,魂飞魄散……你有吃到一口残羹冷炙吗?
“你不会真的,为他哭泣了吧?多可怜啊,绝望,你爱他了吗?”
苏珊却完全没被刺激,她温柔地笑了起来:“我看,你是死太久都傻了吧,居然对这一套信以为真。影妖没有泪腺,魔鬼也没有爱。”
少女可爱地歪着头,露出满口密密麻麻的森白利齿:“至于死……你在说什么疯话。能杀他的,只有我,能吃他的,也只有我。”
悲伤再也无法控制,以袖掩唇,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呵呵,天哪,绝望,你居然也会有这么可悲可笑的样子。这就是你一直忍耐饥饿的原因吗?到底是谁疯了,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自欺欺人……”苏珊慢慢咀嚼了下这个词语,也开怀地笑了起来,“没错,就是自欺欺人。”
绝望君主恶劣地说:“我从没想到过,悲伤你居然会这么可悲可笑。你到底是有多爱我呢?”
悲伤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紧盯着苏珊,看着她继续俏皮地说:“如果你直白点说,也许我看在你这副捏出来的模样还勉勉强强看得过去的份上,作为同僚,可以施舍你一点同情,勉为其难和你温存一下。”
“……”
“别装了,就算你装得再像,瞒得过其他高等魔族,也骗不了我。”苏珊满不在乎地卷了卷头发,“你的眼神都快流口水了,收敛一下,只是一千多年没见过面罢了。
“你就这么想吃了我吗?”
不等悲伤开口,苏珊就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指勾住他的下巴:“我们都心知肚明彼此是多么恶心丑陋的生物,为了个人利益,别说自身的生死,连种族存亡也可以轻易舍弃。”
如果是魔鬼和恶魔的不断厮杀,依靠吞噬同族来强化自身,是一种量变。那么,高等魔族的诞生就是量变堆积到了极点之后,发生的质变。
按照魔族凉薄冷血的习性,他们不会将弱者放在眼里,只热衷于不断战斗,吞食强者。能被他们平等相视,忌惮警惕的,只有其他高等魔族。若单纯地依此发展下去,高等魔族应该会越来越多才是,但数千年以来,足以跻身君主之列的,却始终寥寥可数。
并不是因为基层的基数不够庞大,恰恰相反,为了让孩子们不断成长,变得更加强大,再死去以回馈母体,深渊母巢几乎一刻不停地在生育后裔,给孩子们施加铭刻在血脉中的,难以抵御的影响。
这样的怪相,源于高等魔族们的自私。
拥有卓绝的力量和智慧,足以用理性控制贪欲的他们,并不希望同类太多。
任何事物一旦多了,就不够珍惜,就容易被放弃。一旦高等魔族的数量增加,他们现有的超然地位和力量,将变成无足轻重的鸡肋,也更容易受到挑战,被后来者斩于马下,回归母巢的胃袋之中,被吸收最后一点价值。
他们不畏惧死亡,不代表他们可以接受死亡。
永无止境的贪婪才是他们的本性。对于魔族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
于是最初的几位高等魔族达成了共识,他们划分了领土,以绝对的恐怖统治,君临天下。作为王座之下的代价的,就是其他有希望进化为高等魔族的种子,他们会凭喜好随意杀死还弱小的魔族,以防止他们有机会挑战权威。
当出乎意料的强者出现的时候,为了维护共同缔结的铁律,哪怕群起而上,撕碎后来者,他们也毫无负罪感。
为此,即便他们都很清楚,只有高等魔族的数量增加,魔族才会更强大,他们依然毫不犹豫地牺牲了种族的未来,将晋升的阶梯把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苏珊轻柔地说:“无论如何,神都不会允许高等魔族在开战之前登陆,祂们是世界的化身。而深渊里那些家伙,也没那么好糊弄,能让你和一位新的君主一起活着……更不用说,悲伤,你好歹也是一位君主,怎么会纵容一只会反噬主人的野狗,好好地养在你的卧榻之侧呢。
“真相只能是,你的的确确死了,变成了新的君主的养分,符合我们一同维护的铁则。但你通过某种方式‘活’下来了,只是,你变成了一个弱小的低等魔族,可以辛苦地穿过圣骑士打造的高墙,合理地来到人间。”
她的手指在悲伤的喉间划过,尖锐的指尖生出倒刺,在画卷般苍白的颈间,绽开几道浅浅的血痕,杂乱无章的红痕如同一圈圈勒在要害的红线,破坏了悲伤若梦的飘然,将他拉到了凡尘里。
苏珊轻吻那些新鲜的伤痕,唇角被染出淡淡的红,悲伤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你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君主的权威,高等魔族的力量,魔鬼的尊严和自满……连命都丢了,只是为了来见我一面,想要吃了我。你是有多饿,才能丧失理智到这个地步。”
悲伤闭上泛着猩红色泽的眼睛,收敛了咄咄逼人的魔鬼姿态。该是封闭的表现,他却像是被逼得丢盔弃甲,不甚熟悉地张开了最柔软的部分:
“绝望,你是开在地狱里的花,是深渊里的梦。”
梦魇的声音如梦似幻,轻盈至极,却泛出别样的沉重苦涩:“我一直看着你。你是我的饥饿之源,烧心灼肺,痛不欲生。”
悲伤君主的领土与嫉妒君主接壤,大战那时,他见证了全程。
除了同类,君主们几乎不会对其他低等的魔族报以瞩目,蝼蚁并不值得他们细细打量,他们只欣赏强者。悲伤也是如此,他固然有心狠手辣的一面,却始终兴致缺缺,没有张扬的喜好,算得上那一代君主中最温和无害的一位。
直到他见到了绝望诞生,加冕为王的那一刻。
嫉妒残余的剧毒火炎还灼烧着她,她满身灰烬,伤痕累累,却如破茧的蝴蝶,肆意张扬地张开翅翼,幽影触手横扫疆域,强势地向整个深渊宣告她的存在。
傲慢妄为,骄横残忍。
这一幕很美,其中的力量感和侵略性足以让每一位君主为之动容,激起他们的征服欲,想要将对方狠狠撕碎,磨牙吮血,啃食殆尽,吸收为养分。
但悲伤发现,他固然为此热血沸腾,产生战意,却也滋生出一种别样的,隐晦的心情。
所以他率先承认了绝望的地位,对她投出友好的橄榄枝。
悲伤知道,就算是交好的君主之间,也不会互相信赖,交付后背,唯有自己才是值得信任的。绝望就算面上默许他的旁观,看起来放松自如,但实际上警惕心只会多不会少。
可他依然被莫名的好奇心驱使着,想要知道那一抹奇异的悸动来自何方。
直到他看见绝望吸人眼球,毫无破绽的蛮横之下,一闪而逝的孤独。
他不知道那个仿佛蝉翼般,倏忽间消失的神情该如何定义,可捕捉到的那一刻,他的心里立刻冒出了这个词——
孤独。
于是他也水到渠成般明白了,他为何会对绝望挂心。
就算坐在白骨累累的王座顶端,绝望还是抓不住,摸不着的,她似乎并不属于深渊,总有一天就会离去。
她如此刚强坚硬,令万魔俯首臣服,悲伤却忽然觉得,她像是琉璃般脆弱,云霞般易逝,梦境般空茫。
如此格格不入。
琉璃,蝉翼,花朵,云霞,梦境。
用这些深渊中不曾存在过的脆弱之物形容一位君主,完全称得上是挑衅和贬低。悲伤从未将这种不对劲的话说出来过。
但当有一天,绝望真的抛下一切去往人间的时候,整个深渊为之震动,其他君主各怀鬼胎,蠢蠢欲动,悲伤却有种如期而至,如释重负的感觉。
与之共生的,是一天比一天强烈,再也无法忍耐的食欲。
“绝望,你本来是翱翔天际的狂龙,目之所及,眼之所见,尽可焚为焦土,兴起而去,尽兴而归。
“但你却为了一介普通人类,比露珠还要无力的生物,心甘情愿地下头颅,戴上镣铐项圈,忍耐你所厌恶的,屈从你所不屑的,泯然众人。你做到这个地步,能得到什么呢?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你在深渊中辛苦打拼,用尽每一寸血,每一寸肉换来的全部都被瓜分,背叛者载歌载舞,君主放声嘲笑你的无能,观赏你孤立无援的狼狈。
“如今,魔族已然忘记了你的恐怖,连昔日王座下瑟瑟发抖的蝼蚁,也胆敢在你面前放肆。”
梦魇说:“深渊、人间、神国,哪里都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你为了几年的时光,流浪千年。究竟为何?”
苏珊低低笑了一声:“你在说的是我,还是你?”
悲伤睁开紧闭的眼睛,目光和千年前一样寡淡如水,轻之又轻地落到了苏珊的脸上。
“原来你大费周章,就是为了问这么一个无聊透顶的问题。我该说你傻,还是你傻呢。”
她探出舌尖,眯着眼睛,舔了舔嘴唇上薄薄的血迹,拖长语调:“可惜,你的味道让我食欲全无,你的问题嘛,我一点儿都不关心。”
影妖的幽影触手紧紧捆住梦魇,不断收紧,拟态的身体被巨力挤压,传来骨头断裂的响声。
悲伤垂下眼眸,看着苏珊,一声不吭。
“别忘了,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被击溃,被吞噬的死人,可不值得我恐惧。现在的你对我来说,根本无法激怒我,连撕咬干净作为晋升阶梯上的踏脚石都不够格。”
棕发金眼的少女勾起残忍的笑容,吐出尖酸刻薄的句子,颐指气使,高傲得一点也不像身在另一位君主的主场。
她命令道:“去死。”
“……你一点都没变。”他说,“可是为什么……”
面对他的,是铺天盖地的深黑触须!
梦魇的身体散开,融入泛着贝母光彩的浓白雾气中。
彼此都完全没有留手的意识,尽是杀招,他们都明白,这是魔族之间解决问题的标准方式。
结局不过是你死我活。
……
与此同时,灰都。
灰都法师们正遭遇着建立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剧变,不少法师塔里都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嚎啕。
“啊!!我的论文资料!还没存好!”
某座法师塔的主人号完这一嗓子,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诸如此类的的哀嚎不胜枚举。
连作为占星学派首脑的缄默之塔里也能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丧失了应有的宁静沉稳。
曾将密钥拿给苏珊的粉色卷发的少女顾不得仪态,一路念着咒语,直到猛地推开一扇门扉。
“妈妈……”
少女脚步一顿,收起慌慌张张的样子,连忙上前扶住在床榻上病弱的人。
她换了个称呼,恭敬地说:“先祖大人,您小心。整个灰都的魔力正在飞速消失,并且似乎越来越少,恐怕马上就要吸取境外的魔力,根据观测,魔力全部往灰塔聚集……是不是,和那位有关?”
灰都作为法师的世界中心,魔力浓度可想而知,无怪乎少女惊慌失措。
被搀扶着的女人有着和少女相似的五官,只是樱花粉的卷发早早变得苍白,两颊凹陷,面色蜡黄,她的神态温柔,然而完全不像是面对着女儿。
此刻,她满目哀愁,气若游丝地说:“灰都动荡,灰塔封印解除,肯定是和妮可有关。当年我们也曾劝过她,是否要以凡人之躯,成就神位,她早已具备推开那扇大门的资格,可……”
缄默贤者露出怀念的神色:“她是个倔强的家伙。真理不需要绝对的顶点,魔法自创造起就不需要神灵,今后依然,在探索的道路上,连谬误也是有价值的。”
少女不敢插话,这个层次离她实在太遥远,但缄默贤者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莉莉,去准备仪式吧。”
“先祖……!”少女一惊,“妈妈……您现在的身体太过孱弱,并不适合涉足神秘。”
随着魔力的调动,暗红的血从缄默贤者的唇边流下,她制止了少女关切的动作。
“我是最后一个……不,或许只是半个。经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代后裔的传承,我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是谁。”缄默贤者苦笑道,“但我依然活着,我是缄默贤者露娜·辛思特。我们曾并肩作战,现在我怎么能让她孤军奋战。”
少女沉默地点点头。
……
天际下起蒙蒙细雨。
浓雾中的天使盯了一会儿地上的一团格外浓重的影子,本体失去意识,拟态也无法维持,只得变成一团难以名状的诡异生物。
感觉到有水滴降下,化为天使的阿尔冯斯张开一边的青色羽翼,罩在了黏糊糊,黑漆漆,充满了不详气息的影妖身上。
天使观察着影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如果是维罗妮卡所认可的‘他’,大概会这么做吧。”
以祂的层次,当然能够察觉灰都的变故,但祂却完全没有反应,连提到维罗妮卡的名字时,都没有一点动摇。
对于天使来说,没有神灵的命令,就没必要去插手。
天使将手覆盖到胸口正中,这个位置是祂的灵核所在。
灵核安静地存在于祂的身体里,像是铁石做成的,没有一丝波澜。
“如果这是人类的心脏,现在它一定会剧烈跳动吧。”
这句话是阿尔冯斯结合了人类时期的记忆和情感,所做出的判断。
升华为天使的灵魂清澈透明,不染一丝尘埃,神性通透。
祂知道自己曾经是谁,但作为跳出轮回,陪伴在神明御座之侧的天使,却再也不会对往事怀有眷恋。偶尔,祂也会觉得维罗妮卡说的没有错,她的朋友的确不会做天使会做的事,关于这一点,天使再清楚不过。
不过祂也会有淡淡的疑惑,他与祂差异巨大,难道确实该算是两个不同的存在吗?
这种想法,也只是偶尔会出现,天使并不在意。
维罗妮卡算得上半神,但依然留恋人世,灵魂和人类别无二致,杂乱斑驳,难以晋升升华。这样的人所说的话,没什么价值。
或者说,对天使而言,除了创造祂的神的话语,都没什么价值。
“天使的心只为主跳动。”
祂平静地说:“主的意志,就是我的归宿。”
突然,祂像是察觉了什么,皱起眉来。
天使的身影立刻变得半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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