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赵崇朝不解风情，只回望福宁殿，眼中晦暗不明：“你倒记挂她。”
鸢娘忙低头道：“姐姐对我甚好，我不能忘恩负义。”见赵崇朝并未生气，便抬首问道：“过几日是重阳节，请官家容许我探望姐姐。她一人在宫中想必寂寞得紧。”
赵崇朝眼中竟生出些许苦涩，叹息道：“允了，你便来看看她。你都比她看得深远些。”之后竟似忘了鸢娘一般，大踏步直往远处走去。
那深情叫鸢娘没来由得心慌，她目送着官家的身影，顾不得刚从月枝那里出来，又急急忙忙往回去乾宁殿寻月枝商议。
月枝一脸诧异：“怎的二娘子去而复返？”
鸢娘急得磕磕绊绊，凑到月枝跟前将适才见到的那一幕如实道来：“月枝娘子这可如何是好？姐夫显见得对姐姐情根深种，保不齐如今日子久了，原来些许恼怒也淡了，又宠幸起她可怎么办是好？”
饶是她与自己目标相同，月枝娘子都要诧异一回，再怎么样圣人娘娘也是她亲堂姐，她这一番说辞也太直白了些，面上却不显，反而一脸焦灼：“二娘子说的是。原本想着官家废后，换个仁慈些的高门贵女登上后位，后宫也好进些新人，好叫太妃娘娘放心，我这做奴婢的也心里替主子放心。”
放你娘的狗屁！你想的是自己这女婢身份自然不能为后，可若换个大度些的皇后，你便也能由太妃保荐，混个宠妃当当。鸢娘在心里暗骂，可面上也跟着恭维几句：“难为月枝娘子处处为太妃娘娘和官家着想。当真是个伶俐人儿，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月枝娘子闻言一脸羞色：“什么伶俐不伶俐的，不过是粗笨混日子罢了，倒是二娘子，出身陈家，又生得比圣人娘娘多些秀气，只怕是下一任圣人娘娘的命……”
她不是第一次这般试探鸢娘，却是第一次这般□□裸说出来，鸢娘吓得忙捂住她的嘴，连连摇头。
月枝娘子见她虽然谨慎摇头，眼中却流露出志满意得的神情，便知说中了她的心事，因而大胆说道：“娘子不知那李后主与大周后、小周后之事？”
李后主先纳大周后，而后在大周后病终后娶了她妹妹小周后，宠爱异常，鸢娘本就存着这心思，当下心里越发甜蜜，说：“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定然要封娘子个贵妃位子。”
月枝娘子就做出一脸苦涩：“先谢过娘子抬爱，可圣人娘娘一日在世，官家便一日难忘。时不时像今日这般忆念起旧情，圣人娘娘能重新得宠也不得而知……”
鸢娘也是这番打算，便忙道：“可若是……娘娘在宫中……不慎……”
两人齐齐噤了声，又往窗外探查一番，并未外人，才你一言我一语商议起那见不得人的心思来。
鸢娘直到一盏茶之后才走，她走后，月枝身边的掌笺丫鬟递上一杯热茶，又担忧地问：“娘子，适才陈家二娘子将她父母送给圣人娘娘的岩桂赠与了你，却草草做了一个荷包给圣人娘娘敷衍，这样连骨肉之情都不惦念的人，娘子与她合谋，岂不是与虎谋皮？”hTtPs://M.ensotemple.com
月枝冷笑：“便是陈家知道是她做的又如何？到时候圣人娘娘已死，大皇子还需人抚育，陈家要在朝堂上立足就少不得在后宫里有人，还不是咬着牙将她扶持上后位？我捏着她这么大一个把柄，还不是可以挟制她？”
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这些天官家虽然叫她近身伺候，也时不时赏赐她一些物件，落在别人眼里是荣宠不断，可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端茶送水罢了。今日又听闻官家旧情难忘，若不赶紧动手，只怕圣人娘娘复出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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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牛车晃晃荡荡，自往宫里赶。
鸢娘坐在车篷中，神色晦暗不明。
眼前浮现出前天夜里在象棚戏场，礼部尚书夫人趁乱从人群里走来，悄悄儿塞给她一个三角纸包，小声道：“此物是大食来的烈药，只消在糕饼上抹那么一层，便可令人毒发身亡。”
鸢娘颤抖着双手接过那纸包，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来了一群喧嚣的戏子将她们两人挤散。
这也是她们选在象棚见面的本意，此地喧闹，人多眼杂，三教九流尽数混杂此处，不易被察觉。
此刻鸢娘摸了摸手中的食盒，心脏砰砰砰直跳。
她昨日做了一食盒酒糟鹌鹑，今日打算进宫去见大堂姐。酒糟鹌鹑自然无毒，可放在食盒夹层中的几粒茱萸籽却在剧毒中泡了一天一夜。
“二娘子可是想圣人娘娘了？”团儿插嘴道，倒把沉思中的鸢娘吓了一跳。
鸢娘抚了抚胸口，差点白了她一眼。
偏团儿不觉，还在旁笑道：“圣人娘娘待二娘子是真好：先前圣人娘娘得宠时，蜀地进贡的蜀锦圣人娘娘都叫人送来由二娘子先挑；送我们二房四处的节礼都比照着大房的来；还保娘子进御书房与诸多贵门娘子读书，这可是天大的尊荣，难怪二娘子冒着得罪官家的风险求见大娘子。当真是姐妹情深。”
鸢娘眼中浮现出成堆的锦衣华裳、宝石钗环，心里起了一丝犹豫，可转念一想又冷笑道：“不过是小恩小惠罢了，值当什么？”
她终于狠下心来，卷起车帘：大堂姐，对不住了。
鸢娘进了宫，因着她从前在圣人娘娘跟前地位极高，如今又与月枝娘子相熟，侍卫们也并不敢上前来搜查她身，只简单瞧了瞧马车上下便放了行。
走过乾宁殿，便有个梳着环形双髻的小宫娥过来，两人擦肩而过之际，她从鸢娘手中接过了一个小瓷瓶。
这是鸢娘早与月枝娘子说好的：她带着酒糟鹌鹑进去，又叫人去御膳房拿茱萸辣油，
月枝娘子使人绊住那茱萸辣油的丫鬟，趁机叫个小丫鬟往茱萸辣油里扔这几个带着剧毒的茱萸籽儿，
娇娇吃了有毒之物毒发身亡后，诸人都只盯着她那酒糟鹌鹑，她便叫屈说自己也吃了的，再叫太医来验，
而趁着她吸引诸人注意时，月枝娘子趁乱将茱萸辣油泼掉，于是神不知鬼不觉，再无人知道真相。
等大娘子身死，她便再去太皇太后身边哭诉，利用太皇太后和昭平大长帝姬对娇娇的怜爱，叫她们移情到她身上，而后以照顾太皇太后为借口常住宫里，带皇长子来抚养。
并且在太皇太后跟前挑拨离间，影影绰绰叫太皇太后记恨和提防上太妃，一力扶持她登上后位。
到时候再顺顺当当将月枝娘子一手铲除。此事便再也无人得知。
福宁殿里不复往日的热闹，只空空荡荡，娇娇一人独坐正殿阳光照不进来的地方，瞧不清楚神色。
鸢娘放慢脚步，换上一脸笑意：“姐姐，今儿个过节，与你带些酒糟鹌鹑。”
见她过来，娇娇才从榻上下来，叹口气：“官家如今厌弃了我，我怎有心思过节。”
“瞧姐姐这话说的，官家与姐姐情分非同他人，说不定明儿便能来见姐姐。”鸢娘殷勤道，又将食盒一层层铺开，“姐姐瞧是不是当年淮南乡下的味道？”
守雨早前来帮忙摆弄食盒，鸢娘这才好像才想起一般：“我倒忘了带茱萸辣油，记得姐姐最爱吃这个。”
“无妨，我去御膳房拿些来。”守雨道。
鸢娘的心“砰砰砰”跳得剧烈，她忙掩饰道：“今儿个姐姐可要簪菊花”，便哄着娇娇往庭院里去，又亲手剪下一大朵金黄复瓣的菊花插在了娇娇头上。
不多时守雨便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不过裙角有点点滴滴辣油，她端上盘子，便告罪道：“娘子，适才我与人相撞，污了裙子，这便下去换。”
“如今失了势，那起子踩高捧低的奴婢们也都藏起来多懒，要是往常那里要由你一个人忙来忙去？”娇娇神色黯然。
鸢娘忙哄她几句：“姐姐莫要如此伤怀，自己伤了身子。”一边又夹起一块酒糟鹌鹑，在红汪汪的茱萸辣油里蘸了蘸，殷勤夹到娇娇眼前的小碟子里，“姐姐快尝尝。”
娇娇接过鹌鹑，却并不吃，反而一脸惆怅：“当年我在淮南乡下初见妹妹，便是与妹妹偷着去田里捕了鹌鹑做烧鹌鹑。如今一晃许多年过去了，我们姐妹情谊倒还在。”
骤然怀念起往事，鸢娘心里多了一丝不自在，她含含糊糊道：“当时的确玩得疯，娘没少骂我。姐姐快趁热尝尝。”
娇娇这才咬了一小口，赞道：“香麻辣酥，连鹌鹑骨头都炸得脆生生，真真儿是就酒的好物。”
看她将鹌鹑吃下肚去，鸢娘心里大喜，又哄着她连吃了好几块，自己也跟着吃，却并不蘸辣油。
娇娇来了兴致，又叫人端来热酒，一口酒一口鹌鹑吃得兴致勃勃，鸢娘心里笃定，知道她这回定然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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