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她懒懒抬身，娇憨喊道，尾音拖得长长，带些鼻音，却无人应答，再看身侧并无往日温热躯体，她皱皱眉毛，便又喊道，“守雨！”
赵崇朝素来不喜外人侍奉，都是娇娇帮他更里衣，两人独处起来更是不喜宫娥近旁，于是福宁殿的宫娥们便都在外头等候传召。
“娘娘起了？”守雨果然一路小跑进来，捧着雪白巾帕，“快擦洗片刻。”
娇娇伸出霜雪般皓腕，任由她擦洗，懒洋洋说些闲话：“奇怪……怎的刚染了的蔻丹褪了色，你与我染来。”她歪着头拧眉打量自己纤纤十指，有些诧异。
守雨从未见过自家娘娘这般慵懒娇憨的样子，一时愣了神，直到娇娇诧异盯着她时才期期艾艾问：“娘娘可是要染蔻丹？”
“自然是要染花红，你不近日里常与我染么？”娇娇理直气壮。
守雨诧异不已，但想到娘娘适才梦醒，或许是还迷迷糊糊也尚未可知，再想起自己娘娘要守着这般大摊子，每日里夙兴夜寐着实辛苦，染个指甲又算什么，便笑逐颜开：“好嘞！我这便去寻些凤仙花来。”
待指甲染完蔻丹，守雨见自家娘娘十指尖尖鲜红透骨，娇滴滴鲜艳明媚，跟着为娘娘高兴：“您瞧，这多好看！您呀，平日里当松泛松泛，整日里绷着劳心劳力，朝堂那些官员又不惦记您的好！”
娇娇失笑，守雨这憨实丫头，可真是实在又鲁莽。她欣赏着自己的指尖，却听得外头有人通禀：“娘娘，秦王殿下求见。”
娇娇与赵崇朝所生皇长子年纪尚幼便被官家封为了秦王，这可是官家年轻时候的封号，因而诸人都说官家这是属意他做太子的意思，如今不立太子，只是不想叫皇长子恃宠而骄罢了。
听到儿子求见，娇娇笑得灿烂：“快请！快叫他进来！”
却不想满庭站着的宫娥们一脸惊诧。
守雨快人快语，先奇道：“娘娘，您不生他气啦？”
“生什么气？”娇娇摇摇头，想起昨天皇长子捉了一只天牛在桌肚里吓唬同窗被自己斥责的事，不由得失笑，“小儿是有些顽劣，不过还得我好好儿教。”
不料宫娥们脸上各个越发诧异。
娇娇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麦姑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娘娘，可要去外殿接见？在内殿总归有失体统。”
“麦姑，你今儿怎的这般古板？便让秦王进来罢。”皇长子如今才六岁，有甚男女大防的，何况又是亲母子，娇娇嗔怪道。
麦姑古怪地咳嗽了一声，便卷起珠帘：“秦王殿下，请！”
“你来啦，来让娘——”娇娇兴冲冲起身相迎，却在见到那个人的瞬间哑了声。
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猿臂蜂腰，不正是赵崇朝么？
她先是一愣，而后笑得眉眼弯弯，上来便要拖住他的胳膊撒娇：“六郎，你去了哪里，叫人家好找！”
赵崇朝先是一愣，僵硬在原地，昨天他与娇娇就朝堂之事起了争执，又一次不欢而散，今日他便是趁着早上来寻娇娇再次商议的。却没想到娇娇如此。
满殿的宫娥们早在麦姑的指令下退出，此刻殿中只余了他们两人。他打量着眼前心上的人。hTTps://WWw.eNSOTeMPLe.com
娇娇一副春睡才醒的样儿，一头乌发松松儿挽个髻儿，身着雪白中衣，未擦口脂却仍旧一对樱桃红唇，两汪秋水眉目含情，嗔怪地摇摇他胳膊：“六郎发甚么呆？你今儿个好生奇怪。对了，由绪呢？”她踮起脚好奇往赵崇朝身后寻找。
女郎大红色蔻丹掐着他胳膊，叫他不由得心旌荡漾起来，赵崇朝要用尽十二分的功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理智回归到对话上来：“由绪是谁？”
“你是在说笑么？当真个是狠心的爹爹！”娇娇白他一眼，眼波横流，却并不生气，反而仰起小脸娇笑，“你莫不是连自己儿子醋都吃？”
赵崇朝眸色变深，他脑海里迅速将今日所见思索一遍，便立刻有了头绪：“由绪是你……与我的孩儿？”一颗心剧烈的跳了起来，似有什么酸楚梗在了喉间，见他说不出话来。
“那是自然！你可是迷怔了？”娇娇咯咯咯笑起来，埋首在他肩头，伸手摸着他下巴上已经一片淡淡青灰的胡茬，“你今儿晨起去了何处？我醒来摸不见你，心慌死了，就怕你不见了。”
她一对柔荑轻盈滑腻，摸过赵崇朝的下巴“噼里啪啦”一串火花，赵崇朝终于忍不住，反手将她抱在怀里，埋首于她发间，含糊说了句什么。
“什么？你说甚么？”娇娇好奇问。
真好。
真好。赵崇朝在心里默默说。纵然这是一场幻梦，便让他长眠于这梦中，再也不要醒来。
娇娇推他一把，却推不开男子厚实宽重的胸膛，她只好低低垂首，闷声闷气埋怨：“莫要这般……好色，叫人看见你可怎么树威立严……”虽是嗔怪，可语调却带着些甜蜜的娇羞。
赵崇朝听了出来，心里越发软作一团，娇娇这些年越发严厉刻板，哪里有这般娇嗔过？又何时如今日般小儿女样妩媚依于他怀里？他抱着娇娇，似在一场梦里，丝毫不敢松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就怕梦醒来。
娇娇也不挣扎，甜甜蜜蜜在赵崇朝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了起来，这些天赵崇朝忙着攻打辽国，夙兴夜寐，两人有许久未曾如今日这般亲密过，她便也静静享受这安谧时光。
帘外的雨越发大了，虽是沾衣欲湿的杏花春雨，却密密麻麻从天际落下，丝丝扣扣，将天与地笼罩在一片蒙蒙烟雨中，雨雾袅绕，窗外的花木云蒸霞蔚，暗香浮动，朦朦胧胧看不大清。
不知道抱了多久，忽然听得外头麦姑迟迟疑疑的咳嗽声：“太后娘娘，官家在外头……求见您。”
！！！
官家！
太后！
也就是说眼前的六郎恰是秦王，前世那个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他们莫非是回到了从前？
娇娇不可置信睁大眼睛，两手推到赵崇朝胸前：“六郎……怎的？……”
“无妨，我来打发他。”男子低沉稳重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已经将真相猜中了几份的他扬声对麦姑说，“麦姑，娘娘身子不爽利先躺下了，叫官家改日来请安。”
麦姑在屋檐下应了一声，而后便是顺着兀廊远去的声音。娇娇瞪大了眼睛，扶着赵崇朝胸膛：“六郎……这是如何了？我们莫非双双回到了从前？”
怀里的小娘子失了适才的娇媚，惊惶失措了起来，她扶着他的一对玉手轻轻颤抖了起来。
赵崇朝心里莫名的心痛，他拉着小娘子俯身一低，便坐到了榻上，双手一怀，将娇娇抱到了自己腿上，圈在了自己怀里。
娇娇猛地重心降低，吓得一把搂住他腰，而后又觉得不妥，忙缩回了手：“六……秦王殿下，我……可是……太后？”
她从前与赵崇朝说话，一口一个“哀家”、“老身”，明明还是如花美眷，却总是板起脸将别人拒之千里，今日好容易得见她娇憨一面，直叫赵崇朝挪不开眼睛去，此刻听她又要如同往常一般，赵崇朝着实不舍，却又不想骗她，便轻轻说：“是。”
这一声在娇娇耳边不亚于惊天巨雷，她身子颤抖，惊惶四下打量，这一看就发觉了不对，眼前帐幔陈设无不老气横秋，制式用的也是太后之制，她在深宫多年与这些绝无可能出错。当下失声惊呼：“莫非我又回来了？”
回来？赵崇朝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里的漏洞：“娇娇，你去了何处？”
娇娇看着眼前这个又陌生又熟悉的人，此时她满心惊惶无措，泪汪汪语无伦次：“我死了，你也死了，我们又回到了总角时，重新开始，我们杀了赵崇元，我们还建了娘子军，我们还有了孩儿，由绪……呜呜呜呜……”想起自己又重新要在这黑暗岁月里煎熬，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她说不出的绝望，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赵崇朝一手扳起她的小脸，轻轻将她落下的泪珠尽数擦拭干净，低声哄她：“还有我，还有我，我还在。”
他从娇娇所说，窥见了他们能有的一种可能，那让他在心里预想了无数种的可能，原来他们还能在一起，原来他们联手杀了那个狗东西，又有了属于两个人的骨血，这一刻赵崇朝不知心里有多欢喜，可是见娇娇落泪，又心里不忍，忙哄掇她。
事到如今他已经猜出了大概：要么是娇娇做了一场大梦，要么是娇娇魂魄有了什么奇遇，不管是何种，他都决议会护着娇娇，何况这个冲他示弱、与他撒娇流泪的娇娇是前所未有。
娇娇泪珠大朵大朵滴落下来，赵崇朝看得心疼，索性俯身将唇覆上她的睫间，轻轻将泪珠吮去。
娇娇被这动静惊动，慌得忘了伤心，想起了两人如今的立场，忙一把推开赵崇朝：“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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