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包？”司音并不知期间还有此番波折，讶然道：“你是说……你本来抢走的就是假慕莲？”
迦叶点头，浅淡的眸色微微深了些：“白露瞧见，蓝鹊将真正的慕莲放进了万象锦囊。”
万象锦囊……
全天界都知道，万象锦囊是红莲族特有的法宝，根据每个族人的法力强弱，锦囊所能储物的空间也不同。据说，上古时期，初代红莲族长的万象锦囊可容山海。
可是在西昆仑，除了莲渃，并没有谁是红莲族。
司音心中一片了然，却又不太懂迦叶之后的所做所为：“你既已经知道了一切皆是莲渃所为，为何不当场戳破，还要助纣为虐？”
迦叶无奈盯着司音，摇头叹息，“司音仙友，你在西昆仑能爬到当今掌乐的位置，一定是王母替你烧了高香吧？你以为我吃力不讨好的抢你手中的假慕莲，又遣我家小白盗走万象锦囊里的真慕莲，全是吃饱了撑的逗你玩吗？”
司音脸色一沉，但人在屋檐下，她只能忍住不悦。
迦叶也觉得自己态度急躁了，索性耐着性子，道：“那我问你，天帝这么多亲戚，他为何独宠莲渃这么一个嚣张跋扈的晚辈？”
司音想了想，道：“因为千年前的妖仙大战中，红莲族用业火成功克制了妖王，是以妖王虎落平阳，才得以被你困在了浮屠塔中。”
迦叶：“……”
她说的虽然是事实，但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迦叶正色道：“红莲族功高盖主，这百年来更是变本加厉，目中无人。但因其过于强大，天帝一边想要拉拢，一边又十分忌惮。他独宠莲渃，不过是制衡怀柔之策。想要安抚红莲族人，防其生出异心罢了。”
司音听懂了他的话，却又十分不认同，“那又如何？凡间的天子犯法尚且能与庶民同罪。就算莲渃有天帝宠爱，也不该如此肆意妄为，目无法度！”
迦叶轻笑，道：“那如果莲渃被处置，蓝鹊和桃姬便都不能脱罪。莲渃盗琴陷害，桃姬办事不利，都是诛仙、流放的重罪。桃姬是西海公主，西海龙王同红莲族走得极近。若是莲渃和桃姬一个被诛仙，一个被流放，你觉得红莲族和西海龙王还能坐得住？只怕到那时，便是红莲族和西海海族合纵势起，逼宫天帝。千年前生灵涂炭的惨剧会重演，无论最终谁赢，对天界生灵来说，都是败局。”
迦叶收起了笑意，眸光越过司音头顶，远远飘向已经隐约能看见峰顶的清凉山，淡淡的声线中没有丝毫感情，理智得令人心惊：“所以，我才抢走了你的假琴，让你一个人受这‘办事不利’之罪，总好过引发战事。毕竟救你，比救万千生灵容易得多。”
司音蹙起秀眉，低头沉思，不在说话。
迦叶也没打扰她，由着她保持沉默，一路回到了清凉山。
司音虽然生性执拗、行事刻板，却并非不明事理，不知轻重之人。
她知道，迦叶的选择是对的。
只是，他这样的选择，让她有些失落。
她承认，自己没有万千生灵重要。
可这话从迦叶，一个她最讨厌的，又救了她的人口中说出来，委实滋味不好受。
那感觉就好似被人甩了一巴掌，巴掌上却多了一只支离破碎的死蚊子。
清凉山风景秀美，四季如春，是修身养性，静心礼佛的圣地。
进入清凉山必须徒步而行，这是众僧人的修行方式之一，更是这里不能打破的规矩。
当司音抹着额头上的汗，顶着烈日终于爬到半山腰时，才恍然发现前面的迦叶步履轻快，一身清爽，衣袂无丝毫凌乱和汗渍，那头白狮子也随了主人，默默跟在后面，气息沉稳。
原来累的只有她一个。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司音瘫在地上，实在走不动了。
迦叶听后面没了声音，回头便见司音一头汗的狼狈模样，面上不禁失笑：“走不动了？”
司音忍住想要骂他的冲动，喘息着问道：“你的破庙，不会在山顶吧？”
迦叶笑眯眯的冲她竖起大拇指：“司音仙友真是料事如神。贫僧的庙宇正在山顶。”
“……”司音彻底破功了，索性躺在了石板路上，冲着迦叶摆手：“我不行了，你自己回去吧。我就，就在这里挖个洞住算了。”
“再走半天就到了，你看那里！很近的。”迦叶伸手指了指上面。www.ensotemple.com
若不是他指的方向高耸入云，根本看不到尽头，司音真的就信了他的鬼话。
“你有病啊？庙建那么高！”
迦叶提到此事，也是满面愁苦：“没办法，师兄们都比我拜师早，他们把山脚、半山腰的风水宝地全占了，我一个新来的小师弟，有什么选择权？”
司音无语凝噎，只能给他飞了个白眼。
迦叶：“不过啊，住得也有好处。”
司音：“因为风景好？”
迦叶：“非也，因为可以保持玉树临风，不会发胖。”
司音：“……”
两人休息了半晌，准备继续赶路，司音却怎么也起不来了。
迦叶眉头微蹙，道：“怎么了”
司音忍着疼，看了看自己的脚踝，咬着唇沉默。
迦叶看出了端倪，俯身捉住她的脚。
司音一惊，连忙缩脚：“你干嘛！”
迦叶的手却没松开，正色看着她，道：“别闹，让我看看。”
司音叹气，放弃了挣扎。
迦叶的手指修长，他慢慢脱掉司音的鞋子，剥开白袜，露出女子白皙纤细的足，只是红肿的脚踝触目惊心，失了些赏心悦目的美感。
司音脸颊通红，僵硬的将头偏向一边，不敢看他。
迦叶全无所觉，微凉的手指轻轻按了按高高肿起的骨头，引得司音直吸冷气。
“你崴了脚怎么也不言语？都这样了，还硬撑着？”
“都说了，我没事。”司音声音有些发飘，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那微凉的手指。
“你就嘴硬吧。”迦叶叹息一声，起身从山壁上随手拔了两棵草，放在口中嚼碎了吐出，敷在了司音的脚踝处：“这草能消肿止痛。你且先忍一忍，等到了山顶，去我那取药。”
不等司音回应，迦叶手上利索的将她的鞋袜穿好，反身背对着她蹲下来。
司音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略微有些消瘦的背，还没搞清他想做什么。
迦叶叹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上来，我背你上去。”
“不用。我可以骑……”司音抬手指向白露。
白露哼哼一声，抢白道：“你休想，清凉山是不准使用法术的，更不能随意使用坐骑。”
迦叶转身，挑眉道：“难道你想让我抱你上去？”
司音：“……”
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司音无计可施，爬上了迦叶的背。
之后，司音忍辱，迦叶负重，二人一兽继续前行。
夜幕如期而至，司音听到迦叶的呼吸沉重了许多，想必也是累了。她不知为何，生了些微末的同情心，伸袖想替他拭去额上的汗珠子，却只听迦叶笑道：
“没想到，司音仙友不仅金玉其外，还金玉其中啊。”
司音抬起的手忽的垂了下去，心想着，怎么能再金玉其中一些，好累死这嘴贱的男人。
迦叶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唇角微微勾起，道：“又生气了？”
“没有，我就是金玉其中，干你何事？”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擅自做主，将你坑到这清凉山之事。”
司音垂眸，苦笑道：“谢谢你救了我。若是没有你，我可能……已经变成一个用假琴鱼目混珠的罪仙了。我有何资格怪你呢？”
迦叶：“你没资格怪我，不代表你不怨。对吗？”
司音：“迦叶，你没必要把话说透。你我好歹相识一场，三百年，忍忍就过去了，莫要让双方都难堪。”
“看看这话，还说不怨恨。”迦叶失笑，脚步却不由慢了三分，他抬头望天，天空星罗密布，乱得毫无章法，“哎，观星楼那老匹夫又偷懒睡大觉了。”
司音却没有接他的茬儿，只道：“迦叶，我是有怨，但我怨的不是你。”
司音抬头，顺着迦叶的目光看去。
漫天的繁星，是众仙佛的象征。
若是有星陨落，便意味着有神仙逝去。
每个神仙，从出生便知道自己是哪一颗星子，这是本能，即使天上的星再多，也能一眼辨出。
司音伸手，张开五指，挡住搅乱她视线的星子，只露出她自己的那一颗。
星子不大，闪烁着微末的光亮。她也不知这颗星能在天空挂多久，百年、千年、万年……
一切皆是未知数。
她收回了视线，眸中渐渐染上一丝迷茫的悲色：
“这世上的星子数不清，正如数不清的生灵。可纵使有千万的生灵，也只有一个我，我何其无辜，又何其悲哀？我也可以为了大义而牺牲性命，而不是枉死在尔虞我诈的阴谋诡计之下。”
迦叶听罢，顿住脚步，一向淡漠冰冷的眸中竟生出了些许温度：“司音，你怨恨的是天道。世人常说天道无常，其实，天道自有定数，无人可以将之改变。恨亦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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