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衍随身带的火石沾了水，废了好大一番周折才点燃了蓬蒿,引燃成一束火把。火光照亮了徐衍的侧脸，暖黄的光下，他的眼眸中跃动着一团火。
他在润意身边坐下,轻轻把她搂在怀里。润意把头放在徐衍的肩膀上：“会有狼吗？”她的脸有些烫,像是有发热的迹象，徐衍往火堆更近处挪了挪。
“不会。”他的左手覆盖在润意的眼皮上，“困了可以睡会。”
“臣妾不困,”她轻声说,“您跟我聊聊天吧。”
徐衍顿了顿：“好。你想听什么。”
润意垂下眼睛想了想：“说说您的事儿吧，您过去的事。”
“过去。”徐衍抬起头,看向燃烧的火苗,“我小的时候不讨人喜欢,只有一个人会对我好。她把她的厚衣服送给我,还跟我说很多话。”
“哦？”润意笑，“后来呢？”
“后来，她离开了京城。现在已经嫁人了。”徐衍转过身看着润意，“嫁给了一个,很爱她的人。”
“那她爱她丈夫吗？”
“我不知道。大概是爱的。”
润意闭着眼听得很用心：“这是个圆满的故事。”
其实这个故事,徐衍省略了很多地方。比如，这个女孩给他那些苍白的年岁带来了为数不多的全部美好与期待，她照亮了他的半生，后来他南征北战，竟每一日都会想起她。又比如他给她起了个名字，希望她一直随心所欲。
他很爱她,比他说的还要更爱一些。
“现在换我问你了，”徐衍说，“你为什么不喜欢紫禁城？”
润意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而后撑起身子：“您会纳妾么？”
“不知道。”徐衍说，“如果朕后宫里那些女人算是纳妾的话，那是会的。”
“那您会喜欢别的女人吗？”
徐衍失笑：“你对朕自信一点。”
“可是臣妾很怕。”她皱了皱鼻子，小声说，“攸宁被您带走了，现在臣妾除了您，什么都没了。”
大概是这个寂静的夜色掩盖了太多不安，润意说了很多她从来都不会说的话：“您永远都不会停下脚步来等我，臣妾追着您的脚步，实在太累了些。”
“要是有一天，您不喜欢我了，就赐我一个宅子，别把我关在宫里。”
徐衍嗯了一声，而后淡淡说：“润意，你在做梦。”
润意笑起来：“您就当我在做梦吧。”
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说到后来越发天马行空，徐衍让她去睡，她固执的不肯。
“您说，他们能不能在太阳升起之前找到我们。”
“能。”
“臣妾觉得不能，咱们打赌吧。”
“赌什么？”
“您定。”
“若是朕赢了，你给朕生个女儿。”
“万一下一个还是男孩呢？”
“再生。”
很多年后，徐衍依然会回想起这一天，那个素来坚强的女人，说了许许多多最柔软的话给他听，她像一朵云彩，包裹他的一切。
在天色将明未明时，徐衍听到了一声马嘶。他凑在润意耳边轻声说：“这次，朕赢了。”
他们在瀑布下游找到了马的尸体，马的马鞍下面，被人摁了一根银针，银针上淬了一种毒，会让马儿发狂。这枚银针在徐衍的桌子前放了很久，他的伤口刚刚包扎好，徐衍的脸色阴沉，这匹马是他给攸宁挑选的，这一次，有心人想要谋害的是他的儿子。
润意没受伤，只是在水里泡了一遭，发了几天低热，恢复的慢些，也渐渐地痊愈了。
回到紫禁城那天，徐衍发落了一个叫禄喜的小奴才。这个奴才并不是近身侍奉徐衍的，只是因为天子近处，也是算得上是尊贵体面了。
那天，徐衍只淡淡地说了：“温芸，你认得么？”
他便抖得像筛糠一样跪了下来。
宫里面太监和宫女私下往来并不是秘密，敢染指小主的却是头一遭。温芸是个瘦马，虽然没有正经服侍过男人，只是这些招数手到擒来，她自荐枕席，禄喜顺水推舟，一来二去便到了一起。平日里，温芸会问些皇上的近况，他不疑有他，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个七七八八。
进喜听他说完，简直气得火冒三丈，抬手就是两个耳光：“你这个下贱奴才，这等大罪你都敢犯！快拖出去！”禄喜哭嚎着被拖了下去。
徐衍带着进喜怀善，去见了温芸。
这是徐衍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名义上自己的女人。
徐衍拿着一张字条，扔到她眼前：“御林军从百灵的腿上找到的东西，你就是这么养鸟的？”
温芸没有抵赖，她仰着脸看他：“既然你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她的脸上有轻松的神色一闪而过，进喜眼尖，立刻一步上前，捏住了她的下巴，一粒黑溜溜的药丸，从她唇齿间掉落。
“现在想自尽，你想得美！”进喜咬牙切齿。
“你是徐锵的人。”徐衍轻声说，“他把你养在府里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今天。他这样利用你，你竟然心甘情愿，为他赴死？”
那个像面团似的女人，此刻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波澜：“他救了我，这是我唯一能回报的东西。”https://ensotemple.com
温芸何尝不知道自己是被当玩意儿一般对待的人，她活得甚至不如徐锵养的花花草草，但人若是能轻易掌控自己的心，那便不再是凡人了。她早料想到了今日，并不觉得后悔。
出了温芸的住处，一个影卫在徐衍面前跪地行礼：“爷，温芸的身份查清楚了。”这人咽了咽口水，终于压低了嗓音：“前阵子刚刚沉冤昭雪的永安侯，您还记得么。”
*
立冬要到了，润意要忙的事情很多。徐衍已经额外嘱咐内务府，不要把大事小情都拿给润意过目。可她原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对这些细枝末节也会额外留心。
徐衍耐心地等她把冬至宴会筹备的账簿看完，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天朗气清，御花园最南边种了两排翠竹，竹影婆娑间，风声穿过。徐衍自然而然地拉住她的手，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不语着，走了很远的路。
润意的头脑中浮现很多画面，这许多年来的点滴，很适合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色里，温柔地回想起。
月下林间，曾以为需要牺牲肉体才能攀附的梧桐树，如今只为她一人叶茂枝繁。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成了他的妻子。时间的缘分本就是如此妙不可言。
这座紫禁城，或许也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冰冷。
不知何时，他们走到了仰光门外的那颗绿萼梅旁，梅树打了苞，看样子离开花还得等好一阵子，徐衍站定了身子，他说：“有件事，朕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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