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整条街灯火通明，来来往往都是穿着得体入时的男女，繁华拥挤，跟暮气沉沉的旧区全然两个世界，隐约之间有点B市的影子。
鹿淮来到怀清后就没怎么去别的地方逛过，一是没时间二是没钱，闲暇时间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曾经她也是这种地方的熟客，如今却觉得分外陌生，早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其实这么大的人了，能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钟源想让鹿淮彻底放松一下。她这根弦着实绷得太久了，而她又是个过分要强的人，从不肯在旁人面前表露，今天倒是个很好的机会。
大约是刚刚发泄过一场，鹿淮没了平常那么多心理束缚，索性将一切都抛之脑后。
逛完小吃街，街道尽头的广场中央有露天演出，临时搭的商演台子，台上是不知名的乐队，唱着时下最流行的歌，人群在地表霓虹灯的光影中晃动。鹿淮被推挤着走了两步，刚想回头去找人，有一只手就先握住了她。鹿淮回头，看到身边的钟源。
钟源没有看她，面容映在斑斓的灯光下，沉静似水，与周围的狂热格格不入。饶是如此，他这张脸天生就得到瞩目，不住有人回头打量他们两个。
鹿淮起了坏心思，故意松开他的手，然而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提溜着带了回来。
“别乱跑。”他道。
最后鹿淮还喝了一小瓶诱惑七号。
照理说这种果酒没什么酒精浓度，鹿淮却有点晕晕乎乎地上头，连带着话也比平常多了起来。
鹿淮跟他讲起自己小时候，她其实一直跟她爸的关系更好，因为他总是无条件宠着她纵着她，也不要求她出人头地，最大的心愿是想让她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和她妈就不是如此了，她总是看鹿淮不顺眼，没事找事对她管东管西，没想到最后相依为命的却是她们两个人。
“我一直都不相信他就这样走了，可是他们都说他是卷款跑了。后来我又想，真是这样也挺好，因为如果他不是自己走掉了，谁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段时间我妈是最崩溃的，最绝望的时候她说她想带着我死，我说我不想死，说我俗也好，我就想活着，活着永远有转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句话怎么说，好死不如赖活……
“你根本不知道，以前和现在是两个世界，以前一切还好着的时候，大家都捧着你，你真的会以为自己独一无二，以为自己就是天生招人喜欢，就是自信得无所畏惧，等出了事，不仅这些人立即躲得远远的，而且还会有不少人急着想要把你拖下水……”
“我其实以前没有这么拼命读书，以前读书是玩票性质，因为我知道反正我成绩不好我爸也会把我供出国留学镀金，想学习是因为我想要高别人一头。可现在不是了，现在它是我唯一的出路，也是唯一的机会，因为要堕落太容易了，钟源，你不知道……
“那天来找我的那两个人就说，我这么辛苦读书有什么用，将来读四年出来，运气好找个公司上班，拿月薪五千去还债，还到猴年马月也还不完，他们想让我辍学去给人做情妇……
“还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找我，提要求答应帮我还债，我生平第一次觉得，长得漂亮不全是好事，因为他们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因为这张脸就是唯一仅剩的筹码……
“我那时多害怕啊，不光是害怕那些奇奇怪怪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债主’，还害怕我要是撑不住怎么办。撑不住，我就给人做情妇，等年纪大了没人要了，做陪酒小姐，之后一步步越来越没有底线……我好害怕我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我给自己说，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个好学校，不是因为考上好学校这一切就能好转，只是有这么个目标在，我才不会就这样崩溃……”
她喋喋不休说着，钟源静静地听，这一路边走边说，很快到了小区外。将十点多，旧区已经安静下来，街道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和新区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M.ensoTEmple.Com
路灯一盏又一盏，拖长影子又缩短。鹿淮终于断断续续讲完了这一切，语毕，她长长出了口气，转眸瞧向身边的少年，灯光落在他面容上，忽明忽暗，叠着交错的光影，清隽的眉眼仿佛比白天还要好看数倍。
鹿淮蓦地心头一动。
隔着路灯，安静了片刻，她忽然道：“其实我还没想好和你在一起。”
鹿淮：“即便这样，你还愿意对我这么好吗？”
钟源回视着她，一如既往没有多余的话，声音平静，却给人以笃定的信心：“愿意。”
鹿淮睫毛微微颤了颤，她鼻子一酸，快快低下了头，半晌只说了一句：“太傻了。”
钟源摸了摸她的头。
很快到了小区。走前，经过小区中央的小花园，前阵子有工人来将旁边堆砌的废弃家具清理走，台子变得干净不少。小花园旁边的槐树叶子都落尽了，光秃秃的枝丫。鹿淮忽然想起花期正盛的时候，她在树下看到的钟源，干干净净的少年，漂亮的不像话。
那时她发上落了花，钟源替她摘下，然后将花瓣放到了她手上。
这件事鹿淮记了很久很久，现在想起来，还有种不甚分明的触动。
也许隐隐约约的心动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一晃原来已经过去了半年。
钟源见鹿淮突然站住不动，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同样看到光秃秃没有叶子的槐树，但他并没有想起什么，正要询问，鹿淮却转过头，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钟源主动惯了，冷不防被她这么一亲，略微一愣，十分罕见地乱了下心神。
鹿淮的心也是怦怦直跳，她看见钟源微微一怔，心满意足地笑起来：“这不算是答应哦，这只是……给你的一个小小的奖励。”
钟源垂眸瞧她：“奖励我什么？”
“奖励你今天带我出来玩。”
钟源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那明天我接着带你出来玩。”
鹿淮：“……”
怎么还得寸进尺了呢。
虽然这么吐槽，笑容却是怎么克制都克制不住。
唉。
鹿淮以前总听人说谈恋爱会幸福得昏了头，她也算半谈不谈过几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并不是很理解这种说法，直到现在。
还没有谈，她已经快昏了头。
鹿淮想，今天应该能睡个好觉。
经历了大起大落，鹿淮着实也有些累了，她正要道别，钟源又道：“那我也给你一个奖励。”
鹿淮愣了愣，以为他也要亲她，正想说你这才不是奖励是占便宜，钟源就先将手里的一样东西放在了她的头上。
鹿淮一低头，那样东西掉下来，落在她手心。
是便签纸折成的千纸鹤。
刚才在新区鹿淮去洗手间，钟源在外面等她，闲着无聊抽了前台的便签纸随手折的。
鹿淮没想到会是这玩意儿，和她预期属实相距过大，她一下没绷住，心理活动溢于言表。
钟源笑了，清冷的嗓音格外好听：“很失望？”
鹿淮反应过来，就算真失望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让对方看出来什么，她将千纸鹤握在手里：“才没有。”
钟源略一俯身，倏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鹿淮没防备，一下子跌入他藏匿着清浅笑意的眼眸中。
心又开始小鹿怦怦乱撞，随着钟源的靠近，鹿淮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她身体紧绷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可是等了许久，预料之中的吻并没有落下。
“晚安。”钟源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做个好梦。”
鹿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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