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转去楼上不多会儿，白丽姗姗来迟，她难得没有化妆，素白的脸有几分宿醉后的憔悴，匆匆步履在看到外面站着的钟源时稍一滞，整理了下头发，才走过去。
白栀眼睛哭得都肿了，幸好外婆没有出什么大事，要不然依着她的性子，不知道得愧疚多久。
“姐。”白栀回头，看到白丽，吸了吸鼻子，又想哭了。
白丽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旁边的钟源和鹿淮，才轻声呵斥道：“有什么好哭的，奶奶不是没事吗？”
白栀抿了抿唇，不讲话了。
安顿好白栀，白丽重又将目光投向旁边，不过她没有看鹿淮，只看着钟源：“这一次麻烦你了。”
钟源大约也没想见白栀会忽然跟他道谢，想来应该是看到他在这里，下意识地误会了什么。
钟源未置可否，他看向鹿淮：“我先走了，有事找我。”
鹿淮折腾了半宿，又困又乏，提不起精神，闻言略一颔首，起身将他送下楼。
等再回来，白栀已经不知所踪，白丽坐在走廊的排椅上，翘着二郎腿，手上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
鹿淮皱了下眉：“这里不能抽烟。”
白丽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觑她一眼，不远处有护士来查房，她才不紧不慢按灭了烟蒂：“不是说和他没关系吗？真能装。”
鹿淮不理会她的拈酸吃醋，只视线下扫，落在她肩上背着的小香包。白栀那种不谙世事的姑娘瞧不出什么，鹿淮这种曾经身处名利场漩涡中心的人就不一样了，她一眼就看出那是CHANEL应季经典款，少说也得三四万。
不看不要紧，这么一看才发现短短半年内白丽变化显著，快得都有点跟不上她的步伐。半年前鹿淮初来乍到，白丽还是个略有些土气的漂亮少女，如今已经脱胎换骨，穿着打扮都尽量往成熟了靠，身上的单品也从几十块钱的高仿摇身一变成了大几百的名牌。
“你……”
白丽眉端一挑，带着些鹿淮怎么学也学不来的风情：“干嘛？”
话在嘴里滚了几滚，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鹿淮移开眼：“你最好早点给舅舅舅妈打电话，外婆出了事，家里没个大人不行。”
白丽冷哼一声：“这还用你说？”
她将烟蒂随手扔进垃圾桶，拿着手机去了过道口。
鹿淮背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听到只言片语从中传了过来，其间夹杂着她不怎么听得懂的方言，也只有这种时候，白丽身上才有些昔日那个小镇少女的模样。
白丽跟自己爸妈讲电话很不客气，全然不是白栀那种细水流长的温情调子，语速迅疾，语气中满是不耐烦，有事讲事，除此之外仿佛和他们多说一秒都是浪费时间。鹿淮忽然想到她二舅跟二舅妈在白丽白栀很小的时候就出门打工，一年到头在外为生计奔波，只有年末十几天休假才能短暂地回家过年，白栀白丽被留守在老家，没有父母的庇护，跟着一个日渐年迈孱弱的老人过活。
可她不是这样。她爸出事以前，宠她简直宠没了边，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围着她转，用众星捧月的小公主来形容并不为过。那些她坐在客厅温暖壁炉旁边数礼物的岁月里，白栀和白丽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白丽再怎么过分，有一句话没讲错，她家还好的时候，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要接近这样一群亲戚，甚至逢年过节，外婆小心翼翼催着回来聚一聚，鹿淮都不怎么情愿，倒也不是嫌弃，只是单纯觉得，那是个与自己所处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
突然一下子，鹿淮就发现自己没那么讨厌白丽了。
等着白丽讲完电话，眉头紧皱着走出来，就看到靠在墙壁的鹿淮。
白丽眉头松解开，又换上之前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们后天坐车回来。”
鹿淮哦了一声。
白丽似乎觉得没什么和她详说的必要，意兴阑珊就要走开。
鹿淮却道：“你跟那个陈帆还好吗？”
白丽脚步一顿，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好笑地指着自己：“你在关心我？”
鹿淮很早以前就跟她划清了界限，井水不犯河水，也很少主动过问她什么事，她好端端提起这个，不得不让白丽疑心她是想要嘲笑她之类。
鹿淮却是表情坦然，清亮的眸中不藏其他心思，大大方方点了点头：“嗯。”
这让原本做好了回击打算的白丽一拳落了空。
白丽奇怪地瞥她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说着她想到什么，警惕道，“你不会是想和我爸妈告状我夜不归宿吧？”
鹿淮还没回答，白丽就先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不以为意：“他们才不会在乎这个，你尽管去告好了。”
说罢趾高气昂地走了。
*
鹿淮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那天的话点到即止，虽然隐隐约约觉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当事人不肯说，她也就没再多问。
外婆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单人病房有每日套餐，营养搭配得当，省去了送饭的工夫。
舅妈和舅舅第三天才回了怀清。
鹿淮请假跟着白丽白栀一起去接人，灰扑扑的客运站，全然不像窗明几净的机场那样敞亮体面，处处透着匆忙赶路的疲惫与风尘仆仆。大巴车晚了半个小时才到，舅舅舅妈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
鹿淮对她这位二舅和二舅妈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小的时候，她好不容易跟着她妈回来一趟，对于天差地别的生活环境十分不适应，二舅沉默木讷不善言辞，二舅妈却精明能干风风火火，替她张罗这个张罗那个，说着干什么都不能委屈了她一类的话。
一别经年再见面，境遇却已大相径庭，舅舅家算不上富裕，但老家有套新翻修的大房子不说，手里也有了稳定的存款，再干几年就打算回怀清买房子安定下来，兜兜转转也算上了正轨，鹿淮却从当年那个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公主，变成了寄人篱下的累赘。
因而多年后再见到，双方都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舅舅看见鹿淮，愣了一愣，大约是见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简直跟她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略点了点头，瞧得出他并不怎么擅长人情世故，尽量表现出叙旧该有的样子，温和道：“住得还习惯吧？”
二舅妈就不一样了，她上次回家都快一年前，青春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更别提一年不见。跟自己两个姑娘亲热完，才有闲心打量垂手立在旁边的鹿淮。和预料中不同，鹿淮与她记忆中的样子相差并不大，不施粉黛，却漂亮得就跟电视上小明星似的，化了妆的白丽站在她身边，硬生生被比下去，不费吹灰之力。
仿佛突变的命运并没有影响到她分毫。
二舅妈将她从头扫到脚，笑眯眯的，只是这笑容总让鹿淮有些不自在：“鹿鹿都这么大了，在家里住得还好伐？到底比不得你自己家舒服，要多担待。”
鹿淮笑了笑，心里虽然被刺得不舒服，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得体地为这一段时间的“借住”道了谢。
客运站离旧区不远，可行李太多，打车一辆不够，二舅妈心疼车费，执意让三个小的拿着东西先走，他们叫个摩的过去。
这一决定自然遭到了反对，车费算下来统共三十几块，大钱小钱的，犯不着在这上面省来省去。可鹿淮毕竟是个外人，自己境况也不好，不便多言，只能沉默着静听差遣。白丽就顾不得这么多了，她一翻白眼，懒得像白栀那样讲道理，直接伸手拦了辆计程车。https://m.ensotemple.com
最后是白栀鹿淮跟白丽一辆，舅舅舅妈一辆。舅妈可是心疼坏了，絮絮叨叨，说要是少个人挤一挤一辆就够了，真不凑巧一类的话，边说边瞧了鹿淮一眼。白栀察觉到她夹枪带棒的深意，忙打断了她。
鹿淮只能装傻充愣，假装听不懂。
其实早在她决定来怀清之前，就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但外婆是个宽厚人，白栀性格也好，除了白丽偶尔发病刺上一两句外，已经比预期中好了太多。如今二舅妈的含沙射影于她来讲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更喜欢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这是人之常情。
她自己挺想得开，白栀倒有些难过了。关上车门，她便安慰道：“鹿淮姐你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我妈这人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鹿淮笑了下，点点头。前排的白丽正在系安全带，闻言却发出了一声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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