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租的是两室一厅，白丽那屋换了个上下床，才勉勉强强够住四个人。如今外婆住院，暂时不考虑，剩下五个人，怎么住都嫌挤。
舅妈叹了口气，又念叨起正好多一个人这种话，这一次白栀机警得多，不等她讲完，就应声打断：“你们住我奶那屋，我去跟鹿淮姐睡，她的床不小，挤得下两个人，正好晚上如果我有题目不会，还可以问问她。”
听她这么一说，舅妈才住了嘴。
白丽虽然不喜欢鹿淮，但也觉得她妈抠抠搜搜那模样太丢人，尤其是她这段时间见了不少世面，更是感到自己这个妈上不了台面，连落井下石都懒得落，找了个借口就出门了。
下午请了假不用去学校，舅舅舅妈带着白栀鹿淮两个赶去医院照顾老人。少了白丽，四个人终于挤得上一辆计程车，舅妈也就没再这些无足轻重的细节上斤斤计较。
等到了医院，风波再起。
“单人病房？”舅妈扫了眼身后两个小的，眸中大有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怨恼，一面还得给护士赔笑，“我听孩子她奶也不是很严重，怎么住进单人病房了？这费用怎么算？能不能……”
在前领路的护士满头雾水：“费用已经提前缴了一个月，老人家伤得不重，一个月怎么也可以回家休养了……”
两个人一问一答是驴头不对马嘴，相当于跨服聊天了。护士一走，舅妈才用方言质问起白栀，语速又快又急：“你知道单人病房一天要多少钱吗？你奶奶伤的又不重，费这个钱干什么？你从哪儿拿的钱，是从存折上吗？”
这嘴快得就跟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好一顿数落。白栀险些没招架住，想解释又抽不得空，只能等她质问完才道：“不是我出的钱，是房东那个哥哥给交的。”
舅妈当然也知道房东家有两个儿子，都比白栀大一岁比白丽小一岁，她万没想到这也能扯上关系，愣了愣才又问：“亲的还是养的那个？”
白栀虽然不喜欢她这么形容钟源，还是乖乖顺着道：“养的那个，叫钟源。”
舅妈才不管他叫什么，眼下她有更关心的事：“他给垫的钱？你怎么不和他讲清楚，咱们这一两年就要买房子了，手头紧张得很，这钱不得省着点？怎么随便就把人送来单人病房了……”
白栀这样的好脾气也实在受不了了，她微恼着打断了她妈的喋喋不休：“这钱是钟源哥哥给付的，说不用还。你别乱操心了，让奶奶住舒服点不好吗？”
舅妈一怔，狐疑地瞧着她：“不用还？为什么？”
白栀嗫喏两下，没说下去。
舅妈却大致猜到了。这么大点的孩子，脑子里能装什么事，无非是男男女女情窦初开。只是不知道是她家那个还是旁边这个。
想着，舅妈瞥了眼旁边的鹿淮。鹿淮本来就有点心虚，不觉轻咳一声，撇开了眼。
这下答案明了了。
舅妈知道钟家的情况，放在整个怀清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家境，手里攥着不知道多少套房子。可偏偏那个钟源是养子，钟家资产再多，跟他也不沾半毛钱的关系。如果是钟小的话，舅妈还可能惋惜下那个人不是自己女儿，但钟源，这份惋惜就转为了庆幸。
长这么漂亮有什么用，还不如她妈以前，至少能攀个高枝。
毕竟不是自己的女儿，舅妈懒得多讲，既然这费用不是他们出，那怎么也好说。
看了外婆，待在医院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鹿淮和白栀就先去学校了。
路上白栀一个劲地宽慰鹿淮，希望她不要把那些刻薄言语放在心里。事实上鹿淮真的不怎么介意，这种指桑骂槐的冷言冷语她听得多了，早生出免疫力。她只是想，钱真的太重要了。一个人既可以因为钱而变得得体，也可以因为钱而变得面目可憎。鹿淮其实很理解她舅妈的斤斤计较，对于一个一分钱掰两半使的家庭来说，要求他们热情大方才是苛责了。
理解归理解，不介意归不介意，可这种情况，鹿淮清楚自己得尽早打算了。她还有一年半高考，谁知道之后会不会影响到她学习。现在的她耽误不起，一步也不能再走错了。
想着，鹿淮看了眼手机。
她知道有一个人能帮自己。而且只要她开口，他就一定会做到。
可是……
手机倏地震动。
鹿淮正出神，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狠狠吓了一跳。
她打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正是她心中在想的那个。
鹿淮有种被抓包的错觉，略微一顿，才接起。
“接到人了吗？”清冷而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
鹿淮可耻地发现自己听到他的声音，竟然会有种久违的安心感，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从这些细碎的烦恼中重新拉回真实的人间，是落了地的感觉。八零小说网
“接到了。”
“没出什么事情吧？”
“……没有。”鹿淮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为什么这么问？”
“听你的声音好像有点低落。”
鹿淮惊讶了。她自觉是个很会掩饰的人，尤其在经历这么多变故后，早学会如何风轻云淡地一笔带过。
顾于还有白栀同行，鹿淮不方便多讲，支吾着应了几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好在那边的人像是猜到了什么，没再继续追问，只道：“现在回学校吗？”
“是。”
“那我晚上去接你吧。”
这放在两周之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那天之后，一切好像都变得不同了，单就这一句话，就让她莫名其妙地脸红心跳。
鹿淮没想到自己也有害羞的一天。
她清了清嗓子，竭力作出镇定的模样：“不用了，我晚上会晚点回。”
舅妈看她不顺眼，对她更友善一些的舅舅则在家里根本插不上话，她现在又没有说走就走的能力，只能尽量避着点碰面，把伤害降到最低。
鹿淮讲这句话，完全没有告状的意思，只是单纯论述一件事实，可她忽略了钟源有多聪明，仅从这没有上下文联系的一句，就差不多推测出她那边遇到了什么事。
平时都不见她在学校多待，怎么人一回来，好端端就肯留校了？
不过钟源没有拆穿着，顺着问道：“留在学校学习吗？”
鹿淮嗯了一声。
“晚上没人教室会冷。”
鹿淮被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这一点。十二月份，差不多到了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七中在旧区，没有暖气设备，白天人多还不觉着什么，晚上人一走，确实比较冷。
“……也是。”
“你要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学习，不如。”
他话说到一半，像故意要吊人胃口似的，突然停了下来。
果不其然鹿淮的好奇心被勾起，接着他的话问下去：“不如什么？”
钟源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慢条斯理补足接下里的话：“不如来我家吧。”
鹿淮：“……”
明明以前也去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再听他这样说，总觉得有什么言外之意。他们这个年纪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了，生理课不讲，可在信息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该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
鹿淮跟逃兵似的，动作比脑子快一步，就这样挂断了电话。
等反应过来，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
讲道理，钟源可能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可她这么一挂断，大有种欲盖弥彰的错觉，反而证明她有了不该有的联想。
鹿淮用最快的速度调整过状态，回拨过去。对方一秒接起。
鹿淮镇定自若道：“刚才手滑，不小心按了挂断键。”
对方的似乎在忍着笑，轻轻回了声：“嗯。”
不知怎么鹿淮脸就烫了起来：“是真的。”
“我知道。”
鹿淮简直受不了他讲这三个字，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到他讲这三个字时脸上好整以暇的笑容，真的，真的……
太令人心动。
鹿淮遏制住想要再次秒挂电话的冲动，正了正神色，有板有眼地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不去你家，太麻烦了。”
装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钟源倒是对她的性格习以为常，接着之前的话题讨论：“那我接你来新区这边，找个咖啡馆之类的地方。”
鹿淮还想拒绝，钟源没给她这个机会：“你不同意，我就只好陪你一起待在教室。”
“……”
钟源实在太会拿捏她了，鹿淮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就这么了解她，仔细想想从开始到现在，他每一步都将将好走在她的点上。就比如刚认识那会儿，他要是跟其他人一样，起初就动了心思，鹿淮真不一定能陷进去，因为这种好意她接受得太多了，习以为常到心安理得，偏偏他若即若离，帮着她又不肯接近她，直让人捉摸不定。
再比如现在。
鹿淮没法说出违心的拒绝，她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才缴械投降一般答应他：“好，那你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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