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登时气急，一巴掌甩过去：“你你你，你是越来越出息了……”
这一巴掌落下，几乎所有人都愣了一愣。别看舅妈对鹿淮刻薄挑剔，对自己女儿却向来好得无可挑剔，这样直接动手，是前所未有。
何况看白丽脸上的红印就知道下手不轻。这是气狠了。
白丽也没想到会被母亲打，她难得地红了眼圈，捂着半边脸：“你打我？”
舅妈这次是真的动了气，抄起旁边的笤帚就劈头盖脸打过去。
舅妈和舅舅不同，道德感算不上多强，她这么生气，无非是出于传统观念，觉得白丽这样做简直是自毁前程，像鹿淮妈那样搭上个潜力股平步青云不好吗？何必要作践身价。八零小说网
白栀也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想插手，反而也挨了一下，舅妈红着眼看她，用方言叽里咕噜地责骂道：“我有没有和你讲过，你姐皮实，让你多关心关心你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来告诉我？”
白栀无辜被迁怒，委屈起来，索性破罐破摔，也不管了。
鹿淮这个局外人就更不能掺和进去。
舅妈俨然下了狠手，白丽重重挨了几下，疼得叫了一声，下意识用肩上的包包去挡，结果被舅妈一杆子打下来。
叮叮当当，包里的东西落了一地，几只口红，粉红色印花钱夹，价格不菲的香水，还有一只……
验孕棒。
舅妈盯着地上滚了几滚停下来的物什，顿了一顿。
起先鹿淮还没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等瞧见了，神色微妙一怔。
白栀更是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白丽脸上火辣辣的，她弯腰去捡，手还没碰到，就被舅妈一巴掌拍掉。
“你你你……”
这次舅妈话还没说完，就眼睛一闭，整个人昏倒过去。
*
外婆还没出院，家里仅剩的另一个大人也跟着出了事，随救护车而来的医护人员还是上次几个，大约是见怪不怪了，没有之前那么谨慎，随手指派了看起来更成熟一些的白丽负责跟车。
白丽被她妈打得头发也散了，衣服也扯坏，整个人狼狈不堪。她回房间换了件大衣，才跟着出发。
留下来的两个小的则清理一地狼藉。鹿淮用纸巾将避孕棒捡起，看到上面显示的两道杠，有点发懵。
这玩意儿她当然没用过，但在信息如此发达的当代社会，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常识。
两道杠的含义是……
白栀将地上的东西物归原位，吸吸鼻子凑过来：“鹿淮姐，这是什么意思？”
鹿淮默默用纸巾包好放在柜台下，一面严谨地回答白栀的问题：“如果这个东西是你姐姐的，很有可能说明……她怀孕了。”
最后四个字她讲得很轻。
白栀顿在原地，如遭晴天霹雳。
她们到医院的时候舅妈已经醒了，检查结果没什么大碍，就是受得刺激太大。她躺在多人病房的床位上，白丽沉默地靠在旁边的陪坐椅，两人都拗着不说话。
看到白栀和鹿淮进来，白丽像是终于忍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起身先走了。
一时剩下她们三人。
舅妈听到声音瞥了一眼，又转过头去，明摆着也不想见她们。
或者说不想见其中的某一个。
鹿淮早就想过舅妈会迁怒到自己身上，没什么所谓。白栀把保温桶小心翼翼放下，打开倒了一碗，配着一小碟榨菜，端到病床前的小桌上：“妈，吃一点吧。”
舅妈还是一动不动。
白栀还想说什么，舅妈却忽然开了口：“你先出去。”
白栀眨眨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舅妈又说：“我有话和鹿淮讲。”
她没有叫鹿淮的小名，语气也严肃得过分。白栀心里打起了鼓，瞧了旁边的鹿淮一眼，得到后者首肯后，才犹豫着退了出去。
鹿淮将帘子拉好，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舅妈这才冷冷地看向她：“你知道多久了？”
“我不知道。”鹿淮回答得坦诚而平静，“我之前讲的就是全部。”
舅妈盯着她，鹿淮不避不闪，清亮的眸中一片坦然清明。
而这也正是令她所厌恶的。
寻常人家的小孩，家道中落，寄人篱下，哪个不该畏畏缩缩夹着尾巴做人，偏偏这个鹿淮，不仅没有一点突逢变故的自觉，那股子落落大方的高人一等，却还与她小时候一般如出一辙。
再想想自家的糟心事，说不清的一种嫉妒怨恨像吐着信子的蛇，幽幽缠上心头。
她一抬手掀翻了桌上的粥碗，小部分溅到鹿淮的衣服上，幸好粥晾了一会儿没那么烫了，冬天又穿得厚，不至于因此受伤，但动静到底大了些，旁边的陪床家属掀开帘子看了看，鹿淮道了歉，弯腰将碎碗一一拾起。
“你也不用做好人了。”舅妈冷冷道，“这里没外人，给谁看呢？”
舅妈平素就看不惯鹿淮，不过是顾念着长辈的身份，不好言明，一直都是暗地里阴阳怪气。这一次大概是真的被气到，失去了素日的理智，连带着讲话也刻薄起来。
鹿淮的动作一顿，没吭声，把碎碗扔进了垃圾桶。
“白丽是你姐姐，你看到为什么不来跟我讲，看她学坏了堕落了你就开心了是不是？”舅妈见她不理会，越发来了气，指着她鼻子道，“小小年纪，你的心可真黑啊，你家出了事，我给你吃给你住，是哪点对不住你了？”
鹿淮知道舅妈是正在气头上，但这话说得未免太过分了，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替自己辩解，就听舅妈话锋一转。
“你们大城市的女孩，就是早熟心野不安分。你没来之前，我们家丽丽乖得很，从来没犯过什么错，怎么你来了还没半年，就出了这种事？”
饶是见多识广的鹿淮也被这逻辑绕得一愣。
舅妈抓着她怔住的片刻继续输出道：“我就知道跟你们一家子沾上没好事，你那个爸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妈就更不用说了，自己好的时候管过我们吗？破落了才想起有这门穷亲戚，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小年纪就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谁知道丽丽是不是被你带坏的……”
她越说越离谱，鹿淮的忍耐差不多也到了极限。她霍地起身，语气平静却有力，终止了那些无意义的谤言：“够了。”
舅妈是吃准了鹿淮现在无依无靠，B市回不去，怀清也没熟人，所以才敢这么拿捏她，没料到鹿淮却是个硬脾气，一点闷亏也不肯吃。
舅妈愣了愣。
鹿淮瞧着她，眉头轻蹙了下，很快松解开：“舅妈，我敬你是长辈，所以这样称呼您。如果您觉得不需要这份尊敬，我也没有什么异议。”
“你……”
鹿淮直接打断她：“我现在寄住在怀清，你们肯收留我，我一直挺感谢。但是您既然非要提，那我也只能把话说开。我妈每月寄过来的钱有多少，我大概有点数，除去伙食费学费之类，要分担房租，应该也是绰绰有余，至于剩下的钱留在外婆那里，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回来。您硬要说我白吃白住，好像不怎么站得住脚。”
这种情况下她还能条理分明，属实是舅妈没想到的。
“至于白丽姐怀孕这件事，我只能说我很遗憾。不过我来怀清，是为了来学习备战高考的，她比我年长一岁，她的事我和白栀怎么可能管得着，又怎么能去管？您这样的指责也明显于理不合。”鹿淮一口气说完，根本不给她插话的余地。她在心里隐约做出了决定，接着道，“既然您对我寄住在这里这么有意见，我想也没必要继续留下来讨人嫌。只要您把我妈给我的卡还给我，我愿意另外找地方去住，从此以后不再麻烦您，您也不用再为此耿耿于怀地计较了。”
鹿淮分明一个脏字都没说，舅妈却莫名脸上火辣辣地有点挂不住面子。她住得是多人病房，虽然罩着帘子，但彼此之间说话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鹿淮这么逻辑清晰地一讲，前因后果历历分明，怎么看都像是她这个做长辈的刻薄尖酸，没把事情处理周到。
“你这孩子……”
“舅舅和外婆那边我会告诉他们的，您不用担心。”
提起这话，舅妈终于是冷静了下来。她性格强势，在家里管东管西不假，可这并不代表就能一手遮天。她家那口子不善言谈，平时也鲜少会表达自己的一件，可他对他妹妹毕竟是有真感情在的，鹿淮就是个底线。更别提还有个老人在，要是被鹿淮外婆知道自己进院这一阵，外孙女就被挤兑走了，怎么着也有一阵闹腾的。
舅妈的嚣张气焰立时消退，但狠话都讲出来了，她到底年长一辈，不是那么容易拉的下脸，面色变了几变，只能半哄半骂给鹿淮台阶下：“瞧瞧，多伶牙俐齿，好话坏话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隔夜仇不是？刚才也是我有点气恼了才迁怒你，你舅妈我没上过几天学，嘴笨不大会讲话，你姐出了那大的事，你也该多体谅我一下才是。别说走不走的，多伤感情……”
鹿淮却不是一时兴起。她这样的性格，不提就算了，出口定然是瞻前顾后考虑很久的，完全不会因为几句假惺惺的场面话就有所动摇。
她将地上撒的白粥收拾妥当，略一颔首，连争辩都懒得争辩一句，就这么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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