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你之间互有默契……
那本应该是……多么美丽
只可惜呵……
两小无猜原是迷梦
[十五味]
黄昏时,即将来临的一场暴雨。天空成了暗黄色的玻璃罩子,院中的一切萧瑟而阴森,人们就像是穿着背心短裤猛地迎来了寒冬,期待着,索性淋漓的下一场雨。一声惊雷,雨逼过来了,天暗得似末日来临,神将天空做了宣纸,顾自泼墨画它的人间山水。侬凌先于她醒来,混身发麻而无法转动身体,只得把视线停留在她的眉目之间,看着她不停涌出的泪水而无所适从。她终于醒来,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多久。身边是侬凌,他还在,但是说对不起,已经没有用了。没有人解释,沉默也不是最佳选择,如何是好呢?
“花信,还记不记得我曾经给你讲过的故事?”
“故事?”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在地。”
“对,你还记得,真好……”
“我永远不会忘记。”
他们笑,侬凌仰望屋顶,把话题引申下去:“还有一半,想听吗?”
“呵呵,果然是不到最后,任何过程都不算是大结局。”她真的都还记得。
“是啊,听吗?”
“好……”
他们努力尝试握住对方的手,但是四肢毫不听从意念的支配。侬凌有些失望,但是他依然很快的沉入角色,用磁线的嗓音讲起后半段故事。
“自从……湘妃竹剑死后,玄澹宫主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快乐,相反,她变得抑郁、哀伤和绝望。一晃又是七年而过,七年里青不曾苍老过一丝一分,玄澹宫主明白他还是练成了那套心法。在某一天她秘密的让青来到关内,她坐在那儿,用着等候天命所遣的姿态。她说:青,我宠爱的弟子,其实天下本没有长生不死的心法,我们所修成的至多只是长生不老而已。她想看到青震惊与失望的表情,可他却只是回答她:请宫主保重身体。他苦苦压抑着,默默的走出关去,心内却已同宫主一样的明白,其实竹剑早已参透了这道玄机,她早就明白人类那么痴狂追寻和保守的东西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所以她游离在宫外,不想面对玄澹宫主可笑的操纵和欺骗。直到最后,她的死意味着有多深的绝望和对他残酷的提示,只可惜他也被她所误会了,他从未觊觎过什么长生,竹剑给的不过是她误以为他想要的一切,他虽然就此不老,可失去了生命的最重。他想到她说的那句:天下的竹剑永远只有一个,于是鲜血夺喉而出。
此年,玄澹宫主的精神信仰彻底被摧毁了,她不再过问宫内之事。青却依旧忠心耿耿守卫于斯,万事都像不曾发生,过眼云烟般淡漠。可是命运永远不会操纵在任何人手中,他还是遇到了他生命中的一场劫难,一个不得不让他重揭鲜血淋漓的伤口的人。她叫呼煌,有着嚣张的名姓和无尚尊荣的公主身份,她是驾着血腥残忍的人梯登上了玄澹宫,只为了纯粹的好玩与唯吾独尊的霸道,她走到他面前,用着不可一世的目光,他身后的众人却倒吸了口冷气,还以为是竹剑再世还魂。可呼煌暴戾刁蛮,枉横骄纵,除了外表,没有一丝一毫像竹剑的品性。青还是着了魔,他以为上苍可怜他,于是把竹剑再生还回。他决心把曾经亏欠竹剑的宠爱加倍的给她,当呼煌察觉出青对他的喜欢后,竟在玄澹宫内肆意妄为,他一忍再忍,直到她当着他的面在长生殿中猎杀和虐待奴仆,血海中,他绝望的离去……”
“他走了?”
“走了……”
“什么也没有说吗?”
“说了,只有两句,他轻声对他念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然后消失在她身后。”
“还是这两句?”
“在天在地……”
“嗯”这一次,她立刻诠释而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一切都只是场梦。悲剧是不是?”
“你猜破谜语了。”
“嗯……呵呵,突然明白的。”
他闭上双眼继续:“不久以后,呼煌收到父皇的急报,她的国家正在遭受强大敌国的袭击,她必需回去,以她的性格接受不了臣服、投降与流亡,她怀揣着无比的杀机准备好与敌人血拼战死在疆场之上。离开玄澹宫的当天,她忽然想去找青,再看他一眼。”
“不是去求他帮助,以他的武功和人手与打败敌国吗?”
“她或许有这样想过,但是呼煌没有,只是和兵士们一起走了,遥望了玄澹宫一眼,连再见都没有同任何人讲。这就是她的性格……”
“性格决定命运?”
“命运也决定了性格……”他们相视而笑。
“她回去之后呢?”
“立刻投身于战争,厮杀的异常惨烈,天空都被染成了血红色,她带领的一队人马被困进了森林,杉树笔直的插入云宵,一种暗黄色的烟雾在它们脚踝前弥漫,人们踩在像遗孤般的落叶上兵刃相接,活着的人倒下去,未亡人则带着露骨的伤口继续战斗,血液流落、溶汇成湖。”
“她死了吗?”
“没有,因为青还是来了。只有一个人,他代表着自己,不牵连玄澹宫一丝一毫。”
“他为什么总是把自己活得像个不食世间烟火的局外人……他找到呼煌了吗?”
“找到了……从十几个蛮汉的刀下把她救了出来,然后带到一个幽静的竹林里,呼煌挣脱青的怀抱,想重返战场。但是青告诉了她,那国度最终被灭亡的消息,她发了狠,逼他要长生不死的心法,要为亡国与父皇报仇。青说这世上本没有什么长生不死,至多只是不老而已,可她不相信,威逼利诱,甚至愿意用身体与他交换。”
“一点都不像竹剑呵……”
“是啊,面对与所爱之人一模一样的脸庞,却完全是性格截然相背的人,有多痛苦。”
“我想呼煌是爱青的,只是她更爱着自己。”
“所以她学成之后……”
“青还是教她了?”
“教了,在竹林里,逐招逐式,逐字逐句的教她,让她参悟。她就像当年的青一般聪慧,有着一点即透的灵气。她几次试图把自己给他,她不想欠谁的情,却全被他拒绝,她知道青是喜欢她的,可就是弄不懂他究竟想要些什么,呼煌怎样也不明白在这世上怎么还会有人爱得如此无私和纯粹。在学成那日,她忽然用剑指着青,她逼他一起去报仇。”
“他一定拒绝了。”
“猜对了,青怎么会过问不属于他的世界的事情,结果,任性的呼煌说出了一句直刺他心肺的话,她说,难保你将来不成为我最大的敌人!青的心就此便寒了,他还以为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能让她有丝毫的眷恋与不舍。结果她不仅有着绝裂的念头,并且可以毫无遮拦的说出口,她有着暴君善疑的秉性,这辈子都改不了了。她拔剑作势向他刺去,以为他会闪躲,而青没有,于是他死在她的剑下,穿透了心脏的位置,青的口中满是血水,呼煌哭了,但是青只是微笑着自言自语:世间的竹剑真的只有一个……”
“唉……”
“呼煌埋葬了他,还是选择去报仇,但她在复国后不久也死了,没有原因。传说玄澹宫主在那一年失了踪,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hTtPs://M.ensotemple.com
“大结局。”
“故事到这里写了个终字。”
“你说的对,不到最后,真不明白什么才会是大结局。”
他们的身体有些缓和,手指可以动了。房门忽然被打开,月盟走了进来,在她的身边抚摸起雕花的床架。这张颇旧的木床上有很重的死亡气息,他轻抚着床首木栏上的痕迹,是用指甲划出来的,抚上去,心里竟然听得到用指甲划玻璃时刺耳的尖厉声,刻下的是死亡进行时的痛苦与超越和凌驾死亡的快乐,这里谁曾经待过,他们在这里做了些什么?为何最终要选择死亡作为结束,他们是不是还期待着另一种开始?不想搭理任何人时,他就会躺在这张床上抽烟,任由夏祀拿着风筝在院子里奔来跑去,刻意弄出巨大的噪音干扰他去想些什么,于是他学会了什么也不想,只是躺着。
“花信,我亲爱的姐姐。”他说,然后看向侬凌:“他是你的爱人吗?是不是为了他才想变成正常人,所以千方百计的把自己通灵的能力给去掉了。”
“月盟,不要再说了。”她喝止他,用着倘若他敢继续,就不容原谅的口吻。
“那好吧,我们玩别的。”
“月盟,究竟怎么了?别这样,我害怕。”
“对!就是这句台词,你记不记得这是我小时候常对你讲的话,当你忽然对着什么自言自语、指手划脚,像被鬼附身一样做出举动时,我就缩在墙角里讲,姐姐,你究竟怎么了,别这样,我害怕……”
“月盟……”
“好,好。我不在你的爱人面前诽谤你。我给你看关于我的,一个很好玩的游戏。”他说着,然后掏出刀子,把左手的食指搁在床架上,用刀尖顶住木头,然后铡刀般割了下去,血溅在了花信的脸上。他顾自说着:“不害怕,不害怕……这三个字,我曾经多么希望是你能用来安慰我的,结果你没有,你只活在你的世界里,从来顾不得我。”
花信凄惨的哭着,她说:“月盟,不是这样,我那时同你一样年幼,面对我所看到的一切,根本不知所措,月盟,你别伤害自己,去找医生,去打电话找医生……”
“不用。”他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疼痛般的笑着,捡起断了的食指安放回左手。“无聊时,我常这样玩,切断再粘回一起,像做模型一样容易,血就像水一样,是不会竭尽的。”
他松开捂着伤口的右手,然后把左手伸向花信的脸庞,替她抹去血污,那食指竟没有断开,在她的眼前,血液在迅速的干涸,伤口也在愈合并长出新的血肉和皮肤。
月盟……她和侬凌一起梗住呼吸。
“唔……”他皱着眉头:“现在愈合的速度很慢了,还记得我离开你的那天嘛,其实手上的血孔早在进医院的时候就好的差不多了,你看,什么痕迹都没有吧,完美无缺。不过比起最初当我变成无懈可击时,实在慢得叫人失望,我被她骗了。亲爱的姐姐,你听不懂对吗?变成凡人之后,你就和你身边躺着的那个一样平庸,但你至少看得明白吧,加上你还未失去能力之前所领悟到的,应该了解我正在对你展示着什么吧。”
花信强忍住眼泪,不再被鲜血所迷惑,她的确懂得了月盟的潜台词。早在很久以前,早过她还以为如羽单纯的弟弟时,他就被谁塑造成了一个不死的怪物。
“冰箱里还有我爱吃的冰淇淋,结果家就被烧毁了,真可惜。”他笑,原来他还曾几何时的回去探望过。
“月盟,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怎么回去,等你哪天定下心来忽然发现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等你发现我竟然被人欺骗到像偷生的蝼蚁,得不到想要的还为此倒赔上了自己,等着我看你那不可一世又绝望、怜悯的神情。”
我没有……花信的嘴唇已经咬出血痕。
“月盟!给我们解药,这不是公平的交谈方式……”侬凌说着,月盟却突然举着刀子停在他胸口上。
“闭嘴,美男子。你快连自己都保不住了,还谈什么公平和交谈,谁在和你交谈?”他说着,又转向花信:“亲爱的姐姐,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放弃你的枕边人,我会带你离开,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从此以后你生活你的,彻底忘掉我们;第二个则是谜语诗,它应该这样颂诵:从生的华丽走向死的悲哀,我有限的生命在无限的时光长河里渐渐憔悴,终于随着流水一去不回。由天而地化入虚空,带着天生的尊荣,美貌和力量走向永恒的死亡,直到再也无处可依,在虚空里无尽的徘徊,永远迷失在轮回的空虚里。无法超越的死亡啊!在生的那一刻,它已经在每个孩子的身边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月盟,你疯了,她是你的亲姐姐。”
“闭嘴,你没有资格说话。惹怒了我,我会马上杀掉你。”
“即使你杀了我,你也不可以伤害花信!”
“哈,多深情的爱人。”
“月盟……如果没有第三个选项,那么我什么都不选择。”她闭上双眼,流下最后一道眼泪,如果这是一个没有人会后悔的游戏,如果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那就期待着月亮给人安慰吧,在倾盆大雨离去之后。
“好。那么等着看比我现在所上演的更动人的好戏吧!我亲爱的姐姐。”他收起刀转身离开。侬凌尝试起身,可努力并未有结果。
“你太小看我的银管了。”在月盟之后,又有人悄悄的走进来,那个叫作夏祀的孩子。“月盟比我想象中的更会浪费唇舌,让我等了这么些时候,头发都淋湿了。”
她说着完全不属于那个年龄的对白,从裙袋里拿出刀,把湿漉漉的长发全部割掉,可就在她往前走的每一步,头发又急速的变长,一瞬间就像不曾被任何利器割断过的完好无损。
“是你造就了现在的月盟。”侬凌说道。
“真聪明,怪不得我会这样喜欢你。”她走近床边,用手背抚摸他的脸颊。“我以为在这个时代能找到如月盟般的男子已经是独一无二了,天晓得,竟还会有人把你送来给我。神一贯眷顾我,现在就该换我来宠爱你了。”
“夏祀……你活了多久了?”花信依旧闭着双目,问道。
“与你有关吗?”
“因为寂寞,所以需要人陪伴是吗?”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割掉你的舌头。”她笑着威胁,然后举起手中的利刃,猛扎入侬凌的腿。啊……他惨叫,血再次喷溅到花信的身上。
“用我来交换月盟和侬凌,我可以永生永世像奴隶一样守候在你的身旁。”
“你有资格吗?”夏祀笑得更厉害了,举起手便又是一刀扎入了侬凌的身体。“下一刀就是他的心脏,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不要低贱的请求她……”侬凌竭力说出完整的字音,疼痛的浑身都在战栗。
“如果一命换一命,那么我死,让他活着。”
“不!花信!”
“真是感人肺腑的场面,看得我都不忍心了,既然女人表了态,那么也该轮到男人了,侬凌,是叫这个名字对吧?换你来对我说,永生永世可以像奴隶一样守候在我的身旁……”
“好……好……放了她……”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真乖。”夏祀低下头亲吻他的嘴唇,然后举起刀子朝着他的胸膛狠狠扎了下去。“可惜啊,侬凌,我还真没有相信过谁……”
他在她唇下垂死,而她只是抬起头看向花信:“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还有月盟……”花信没有哭,就像一切都只在预料之中,赌博,不能通赢,就留下最后一枚代币以作纪念。
“还是一命换一命的交易?”
“是。”
“好吧!成全你!”夏祀斩钉截铁的答应,挥刀刺入了她的心脏。
灵魂离开躯体是从脚先开始,一点一点麻木变凉到膝盖,再往上到腰腹,此前,她的身体已经麻木了,所以抽离的感觉并不怎样清晰,呼吸轻绝转淡,就像蒲公英的茸,风一吹散了漫天。眸子在缩小,把最后的光感传到后脑,它们变成一条隧道,隧道的尽头会是哪儿,没有人知道,浑厚的黑色温床或者神的疆土……有谁曾在炼狱里说过,她不属于那里,那么她究竟属于何方,宇宙里无轨迹的漂浮物,消失了又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呢……侬凌……走慢些……他的影子似乎正在前面,但是滑行速度快的跟不上。感动与同存的恐怖流逝,剩余下平静和僵硬。她陷入一个呆滞的环节,五官迷失了,在时光中不知所往。她不善言语,所以沉默。许多手在隧道里,穿越强光的气墙伸了过来,伸过来,集成五指的海洋在身体两侧汹涌澎湃。他们真的需要她吗?笔直的行走,无数次触及那些指尖,她没有目的地,只是打算独自从他们中间流淌过去。这就是她寂寞、孤独的自由,别此以外,无所渴求……
光明的背面是死亡。不到最后,真的没有人会知道什么才是大结局。
此时,夏祀再一次把刀插入了侬凌的心脏,然后割开自己的手臂,让血液顺着刀刃流入他的身体,花信躺在一边已经没有了呼吸。但是他将会活着,不久后醒来,身上所有的伤口也会随之消失。忽然,月盟走了进来,第一眼便发现血床上,她的尸体。
“你答应过我!不杀她的!”他噙住眼泪。
“我也答应了你姐姐,用她的命交换你的。”
“夏祀!你无时无刻不在欺骗我!”
“谁要你从来不相信不欺骗你的人?”
你!他嘶吼着,举起刀要冲过来。
“别逼我。”夏祀举起银管,对着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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