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心给了你,身体给了他
情愿什么也不留下,再也没有什么牵挂
如果我还有哀伤,让风吹散它
如果我还有快乐,也许吧
[十七味]
梵天创造了世界,毗什奴守护世界,湿婆毁坏世界。
他是黑白的阿育王,她是一殿阎罗的魔刹子,他由善到恶再返还纯善,好不容易循环了一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说不清是佛的历练非得如此大喜大悲呢?还是彼间神的主宰,刻意要造就这么一个超越王位的代言者,随意安排些弄人造化,便生就他善,又逼得他恶。总说定数弄人天最大吧,此间的欢喜,你醒了么?
她还从恶至今未曾善过……僵硬的身子……不会舞蹈。
阿育送了她孔雀羚插在黑色垂珠的暖帽上,之前他裸露着黝黑的胸膛,带纯金的额环与臂饰,现在他只穿白色的僧衣,不用任何点缀。她始终憎恶他,撇开感觉上假悻悻的仁慈不谈,除了这屠杀过十万众,手刃了九十九兄弟的血气诱人,她总疑心他身上有着洗不干净的脏,神是绝决的纤尘不染,散去时会化成白龙似的冰屑螺旋升空,而佛国的舍利子是人的焚心煮骨,只适合存入石塔。
还有一面之缘的冥王呵,他半面阴郁,半面祥和,垂发及地。音来自寰宇,唇动而心不动。他想要血海炼狱永存,可她已经决心把这一世痛苦终结。淌行在白骨的流河,直往转世六道而去。
如果当时半空中没有传来灵歌,欢喜就不会停下脚步。她想着会是谁呢?是怎样的孩子,会用无比纯净的童声为灵魂哼唱起如洗如涤的挽歌,用含糊的字音和宗教般空灵的呢喃,叫鬼也忍不住忏悔。
她开始聆听,而太过专心。
一睁眼,回到人世。竟如此容易。身体已经没有了,只是灵魂,看着完全陌生的世界,离往昔越来越远。不过她,活在哪儿都只是游荡而已,无所谓的。
她往前走,头顶是巨大的石桥,突然被什么吸附住,猛烈的往里卷。鼓钵齐响,咒语在她的耳边飞旋,挫骨扬灰,尘归尘,土归土。既然返世,为何还要有人让她回去,她存在便是她的国度,妄想与阻碍者,死。
来自地狱的风却又莫名的停息了,她睁开血色无瞳孔的眼,兀自在一处回旋,一处团团刀山里旋割着,每一片利刃上刻有青衣二字,相割于身,便无完肤。有个人站在她的面前,怀抱着陌生女子,嘴唇微颤,肌肤的微光流溢出银色的星河,百年的长发已短,笼罩着深夏的绿涧青纱如雾……他在,第几世了……若有毗那夜迦,就有鱼蓝观音的存在。
青衣,她跟着他,影子在地面上失了踪。
“花信,不要死。不要!”他抱着她痛哭失声。在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伤口尽失,只有漫床的血,紧跟着又发现了她的尸体,冰凉的毫无一丝气息,明白了所谓天人永隔的伤痛。他不要这样的结局,宁肯因为从此生命摧毁了,而她活着被他憎恨,也不要连问候都没有人回应,唔咽则更失掉安慰。“不……”
“整整一天一夜了,任谁都救不了她。呵呵……中场换人,侬凌,换由我来宠爱你。”夏祀噘着小嘴走进来,举起花信的手松开,只听见梆的一声,冰手狠狠地落在床架上。
他沉默,在床单里发现遗落的刀,于是猛的抽出往夏祀扎去。她没有躲,反而往前迎。她说:“来啊,好久没和人这样玩了。”
他绝望的挥刀在她脸上划过,转向往自己的腹内插去,一刀,两刀,三刀,捅成巨大的孔,从口中喷出血沫。她只是双手环胸,脸上的伤痕转眼消失,且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像孩子发现雨后的蚯蚓爬出泥土,在地面上蠕动。
“青衣……不要!”她猛的从床上坐起,按住他的执刀的双手,紧拥着他入怀。
花信……在场的人都震惊,包括刚赶来的月盟。
“回你的地狱去,花信!”夏祀愤怒的高喊,举起银管要吹,却被她转过身轻易的用一根手指堵住了管口,那速度快的惊人。
“你是谁?你不是花信!”夏祀立刻感觉到她的反常,往后退去。
“传御医,去传御医!青衣,我不准你死!”她完全不顾还有谁在场,紧紧的抱着他,舍不得松开,怎么才刚面对就是生死分离。她对他们咬牙而令:“倘若他死了,我便一刀一刀的剐下你们的肉。”
哈……月盟抚着额头笑了。“我亲爱的姐姐,你的情郎他哪里还会死啊,早就变成一个不死的怪物了,你还得谢谢你身后的小姑娘。”
“住口!月盟!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姐姐。”夏祀站到角落里,一个安全的位置。“有谁借着她的身体还魂了。你看她身上的伤口,完全没有愈合,她是活死人,是尸体。”
青衣,原来他只是在血泊中睡去了,欢喜轻轻地把他平放回床上,转过脸看着夏祀:““你的声音我听到过,原来是你唱起的灵歌,你知道吗?我差一点渡过惘生河,转世成人。你差一点让这世界上不再有欢喜……你叫什么名字,我会赏赐你。”
哈哈哈哈,月盟倚着门框笑得很大声,这转变实在太滑稽了,虽然牺牲了花信,可也没有成全到夏祀,一天一夜,像缝了件举世无双的新嫁衣给别人披上,到最后,她竟然什么也没有得到。
夏祀沉默着,抬起头对欢喜微微一笑。提着刀走出去,经过月盟身边时,挥手便是一刀刺入。他捂着血口,却笑得更厉害,渐渐的俯下身去,哭了……
不消片刻,夏祀又折返而回,手中拿着苹果与香烛,递到欢喜的面前。“他还得有一会儿才醒呢,二选一吧。”
“都不要。”
哦。夏祀扔掉香烛,把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便吃。
“有没有镜子?”
“怎么?”
“我知道现在的身体不是我的,我想看看她长的究竟是什么样子?”
夏祀重重地咬下一口苹果,责怪自己之前为何没有把刀子插在她的脸上。表面却是笑意盈盈的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头拿出半截照片大的小镜子来交在她手上。欢喜上下打量着,镜中人好熟悉的脸庞,她是借了谁的身体还魂,在幽冥血海前好像还曾阻止过她的堕落,怎么一夕间,自己成了她,而她去了哪里?只怪跟着青衣,跟得太急,忘了把是是非非看清。算了,这世界上少了谁又怎么样,重要的是,她和青衣又重逢在一起,都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好。
夏祀站在一旁微斜着双眼看她,没有血色的身体,胸口留着尖刀捅出的孔,虽是正值妙龄的身子,可得到了也是一堆垃圾。
“欢喜?”她扔掉苹果核,在她的身旁坐下。
“什么?”欢喜只是用手指轻抚侬凌的脸庞。
“地底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地底?”
“冥界,炼狱,是不是有油锅石磨,或者别的……”
“为什么不问天界,人们死后都希望去天界。”
“哈!天界?我这种人?”夏祀咬起手指甲,乐不可支的回答。
“可是冥界的一切,我并不熟悉,我只知道我长眠在那儿,那儿没有他……”
咯噔一声,夏祀把拇指的甲盖咬碎了,粉红的肉里渗出血,她望着那个小伤口发愣,停了片刻,说道:“我有个提议,等他醒后,我们不如生活在一起,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全有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亲,怎么样?”
“不行。”欢喜拒绝时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
不知好歹的东西。夏祀暗骂着,而表情却是另一番景象:“那么,接下去你准备怎样生活?和他组建一个幸福的小家庭,上班,下班,生两个可爱的小孩……”
语音未落,却被欢喜一掌打在了脸上。
“记得你的身份,平民。”
夏祀捂着脸,咬紧牙关,几乎按捺不住的举刀相向,侬凌却在一旁发出了痛苦的□□,像陷在噩梦中辗转,怎样都醒不过来。
“青衣……青衣……”欢喜抓住他的肩头,不知轻重的摇晃着。夏祀退到了一边,从怀恨渐渐变得窃喜,原来对付这具尸体根本用不上她费心,等待她的第一把利刃就是侬凌,于是她决心收起妥协的姿态,只用静静的等待着傲慢者的臣服,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恰好她什么都不多,唯独有着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时间,像她管内的银针,化水为刃。
她离开了他们,走向正屋属于自己的房间,在那儿有她花了将近一年雕刻的石像,一年前的此时,正是她认识月盟的时候,在某座校园浅蓝嫩绿的风景中,月盟跑到她的身边捡落出场外的篮球,深色运动衣与纯白的跑鞋,浅笑着露出皓洁的齿,他轻柔的问她,有没有被球撞疼,边伸出手抚摸她的膝盖。那是多好的一幕,和风煦日,纯净的几乎让她把三千六百年的岁月一并忘记,她对每个人都报着亘古不变的期望,倘若他们乖巧一些,长相厮守便不是神话。只可惜,他们却酷爱追究活着的原因,玩腻了不死的身体便开始与她为敌,一如月盟,同之前谁谁谁或还有谁一样叫人失望,他们心生厌烦,脾气变得暴躁、失控,甚至恨不得她先死,既然没有一个人领情,那么换个人再开始,没关系。她执起凿刀和槌雕塑起完美,只是她不再哼唱什么歌谣,恐怕冥府内又被谁听见,返回阳世,成为又一个害她措手不及的敌人。
“青衣……”欢喜将他抱起,他猛咳了几声,吐出血来。
方才的梦里,他几乎要追上她了,抽藤断葛,然后紧紧把她与自己绑紧,哪儿也去不了或者任一处都同生共死。只是一步之遥,指尖都快触上的距离,是谁在摇晃着他,狠狠地把他摇醒。花信!他嘶声呐喊着,睁开双眼。而她,却苍白着脸色正在面前。
“花信?”
“你在喊谁?”她拧起双眉。
“你……”他坐起身,腹上的血衣支离破碎,而身体却毫发无损。他转而紧紧握住她的手,直沁入肌肤的冰凉。“花信……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冷?”
“我不是花信,我是欢喜,她已经死了,从此以后,只有我和你在一起。”他无法相信,于是她引导着他的手指来到胸口的血洞:“看,没愈合,我用的只是她的身体。”
侬凌的手指被她按着,直探向孔的深处,僵硬的血肉与骨,他在刹那间丢失了思想,离她咫尺的距离,视线却模糊到什么也看不清楚。这需要点时间来让他记起,自己原来已经死过了一遍,从无到有的循环。她捧起他的脸颊索吻,送上凉滑的唇舌,他也迷恋着这张脸,不忍心拒绝,他们毫不纯粹的缠绵着,心里的渣滓一半是侬凌的虚假爱人,一半是欢喜所支配的身体根本没有感觉。
窗外,月盟无心再窥视,他离开他们走向夏祀的房间,倚在门框上漫不经心的打量着那尊与他等比例大小的雕塑。
“看见心爱的姐姐与人亲热,感觉很失落吧?”她用砂纸磨着石雕的嘴唇,如果工序再完美些,该用水柱来打磨的,可活在这落魄的年代还是一切从简吧。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呼风唤雨的身份,即使拥有,那地位也没有带给她多少快乐。
“是啊,说有多失落就有多失落。”他语气里无不嘲讽,但她浅笑着,毫不动气,还有什么忍受不了得,结果只有一个赢家,那不会是别人。
“倘若她不是你姐姐,你们会相爱的吧?”
“为什么?”
“你们对视的眼神……”
“那是你看错了,她羡慕所以才会喜欢上我,我也羡慕着,所以我恨她。”
“那是恨的眼神吗?”
“如同你看欢喜的一样。”唇枪舌剑里,他不肯给她留一丝余地。
说的好。她笑,不再回应,她深谙退往往比进更能制敌的道理。半晌,他果然忍不住问:“夏祀,究竟是谁创造了你?谁生就了你?”
“你这是关心我呢,还是追溯不死的源头?”
“都有。”
“往往对我好奇的人,只有一个潜在目的,那就是他们都想离我而去了。”
他不语,面前这个看似只有九岁的女孩子轻易就看透了他尚未弄清楚的内心,停顿住反思,夏祀说对了,他果然想在得到答案后远远的离开,这一辈子不再追求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月盟……你不喜欢我叫你爸爸是不是?说实话,我也很不喜欢,这种称呼让我难免会想到我真正的父亲,那是三千六百多年前,愚昧愤怒的人民闯进了宫殿,他们口中高喊着:’你这个可恨的太阳啊,我宁愿和你同归于尽。’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的统治本来就能够像太阳一样永生长存,连他自己都白白葬送了那些丹药和为他试药的我一起。在熊熊燃烧的宫殿中,我浴火重生了,混在人群中,看着被放逐的父王,夏桀。”
月盟震惊的捂住口,往后倒退,跌坐在地上,她平静的一字一句,却像在屋子里极速铺开着时空,纵横交错最后扭曲到一起,犹如万马千军的气势把他冲击而出。
“看见怪物了是不是?一个人活到一百二十岁叫长寿,八百岁是彭祖神话山海经,一千年以上是蛇妖精灵,而我这种,除了怪物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称呼。”她笑,然后爬下椅子,缓步走向他。“孩子啊,你真是个孩子,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却毫无城府,你是零星几个听到我的过去,而有如此剧烈反应的人之一,让我想想他们后来都怎么样了……唔……绝望的只求速死,或者信心倍增的面向未来,你会是哪一种呢?月盟?”
“是你记忆的碎片!”他高喊着夺路而逃,她只是随之走出去遥望,并没有用银管阻止,那可怜的孩子在一瞬间几乎被摧毁了信仰,曾经为拥有长生而起的兴奋,被她三言两语,简单的磨灭掉,荡然无存。她可以给他些时间,看看月盟将会怎样调整自己的心态,譬如一个游戏刚刚辛苦的通过一关后,却发现越玩越难。不消多久,可能他就会回来,或者她去找到他,都无所谓,脚下的土地是她游戏时的拼板,只需他活得够久,像一只白磁砖上的蚂蚁,他们就会重逢。
她在石阶上坐下,拿起一块石头把破碎的鱼缸砸成粉末。长发披散在肩,不时被风吹的迷住双眼,晴空如洗,她却已经不愿多看,天色、四季变幻的是如此乏力,在很久以前,闪电如柱和风起云涌的畅快淋漓,现在都已隐没在钢筋铁骨和人海沙漠之中。她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见两个打算不告而别的人。
“欢喜,不说再见吗?”她叫住他们,但侬凌没有回头,仿佛只是经过而已,根本不愿与陌生人搭话。
“你不用着急,我会记得。”欢喜昂着头说道,那口吻,像个不耐烦的豪绅与为他干活却总拿不到钱的长工。
“哦。”她用手指掸开花坛边沿上几粒黑乎乎的小东西,那是她在几天前买的蝌蚪,已经被晒干了,她浅笑,意味深长的说:“那我等着你啊……”八零小说网
于是不再说话,看着他们牵住双手毫无留恋的离去。她眉头一皱,想起还有满床的血污要处理,不禁浑身发懒,从台阶上走下,直接躺入院子正中的水泥地上,在几天前侬凌曾经躺过的位置,用手掌细细的抚触与感觉,她想是否在这几天里找一个人来做临时的陪伴,模仿月盟的声音去介绍所里找个小保姆,抑或直接聘个大学生来当当家教,随便了,智商足够玩涂鸦和九宫格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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