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皇帝昭告天下:
京城刘家刘朱,字赤,年二十又二,富贵子弟,多年来欺男霸女作恶多端,有司已立案,将于神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进行逮捕,犯人刘朱于神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被六皇子所杀。逝者已逝,然罪无可恕,其族三代内入仕者,皆降职一等。
吾儿闻人彧,年十六,秉性顽劣不听教化,未得命令擅自进行抓捕行动,因犯人拒捕且主动伤人,其防卫过当致犯人刘朱及其同党身亡。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司兹定,杖之百,免其官职,压入天牢,来年秋后问斩,以示公正。
快要过年了,人民个个喜气洋洋,欢喜国家有个英明神武,明辨是非的皇帝。闻人绝这次颠倒黑白,还有果断判刑,直把原本因为皇子随意杀人而四散的民心,又聚了回来。
当朝宰相在圣旨出来后,就直接进了宫跪求皇帝收回成命。
“陛下!她可是您和汐儿唯一的孩子啊,老朽求求您,求求您,放她一条生路吧!”萧孜眼里浊泪涌动,他颤着声,“看在老朽为这释国江山操劳了大半辈子的情份上,饶了她吧,她还小啊……老朽可以辞官,带她去个偏远的地方,用我这半条老命,再好好教化她。”
“陛下!我们老萧家就这一个独苗苗了,求求您,放过她,让老朽再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吧,老朽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了!”
哪知礼部尚书,噢不,是前礼部尚书刘光,不知怎的也来了,却是为了把闻人彧的死罪坐实了。
“陛下英明啊,百姓都夸您公正公平,敢大义灭亲,您可不能为丞相徇私啊。”
刘光说话放肆,但毕竟刘朱是刘光老来得子,刘光对他宠得不行,哪知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同萧孜一般失了章法,也实属人之常情。
两个老人在御书房前跪着,老泪纵横,一个要人死,一个要人活,在里面坐着的皇帝头疼得不行,根本不敢出现。
“丞相他平时不是精得很吗,怎么这个时候反而糊涂了?他难道不知道有个词叫大赦天下吗?百姓忘性大,届时暗箱操作一下,彧儿不就出来了。”
大太监贾得体贴地为他捏肩:“丞相他可能是关心则乱吧。”
闻人绝厌烦道:“那刘光哪来的脸……算了,不想了,再去叫人让那两个老家伙都滚,都跪外面嚎几个时辰了,还不走,别来烦朕!”
随便被派去传话的小太监打开房门,咳咳嗓子准备通知那跪着的二人,必要的时候叫侍卫架走他们,突然他就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昏……昏了,萧丞相昏倒了!”
闻人绝惊起,迅速走出去,道:“传太医啊!快传太医啊!”
萧孜可不能出事啊,他闻人绝没什么本事,打理不来这偌大的释国,这释国大半可都是靠萧孜撑起来的。
赈灾,开凿运河,哪个不是萧孜来干,他在后面坐享其成的?
神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萧丞相病倒,皇帝特批三个月的病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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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选十二年新年,装饰得红红火火的丞相府和闻彧府均死气沉沉,没有一点过节的欢乐。
叶禁尘被方奕带着去拜见久居病榻的萧孜。
“是和阿彧成亲后,第二日来给了我个大大的红包的那个老爷爷吗?”叶禁尘询问道。
方奕已经放下了成见,正在给自己时间慢慢接受信任叶禁尘,同时也在刻意培养叶禁尘。
“是的,皇妃,依礼节来说,您需要叫他外祖,这次新年殿下不在,丞相又顽疾在身,我们只需去丞相府走个过场就行,不必在那边吃饭。您记住,待会表现得乖巧一些,千万不要在丞相面前谈到殿下。”
叶禁尘似懂非懂点点头,再道:
“为何阿彧还不回家过年?”
方奕苦笑,这次倒是没有再避而不答这个问题,语气不明道:“因为殿下她,被坏人堵住了回家的路……”
叶禁尘沉默下来,没有继续装傻再问,让方奕更难受。虽然她不知道所谓的“堵住了回家的路”是怎么回事,但自打闻人彧不在的这些天她不被允许出门后,她隐约猜到闻人彧这边处境艰难了。
这个闻人彧的贴身太监,明显是闻人彧心腹,对闻人彧忠心耿耿。她能感受到,方奕从一开始的防备她,监视她,试探她,已经转变成了保护她,培养她,试着相信她了。
她不愿去伤害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方奕如此,闻人彧亦如此。
她低头看着腰间随自己走动而摆动的小木雕,轻抿着唇,竟有点像闻人彧。
紫檀木木料的精致凤木雕,虽是画皮不画骨的存在,但单单这紫檀木的价格,就抵得上那些普通木料的大师杰作了,想必卖出去也算个贵重物品。
闻人彧真的是……自身实力不行,就用钞能力加分啊……
不过,如闻人彧所愿,她放下了对先前那个木雕的无法释怀,却反而看重这个木雕。
但叶禁尘不会说,她看重这木雕,是因为木雕底座特意刻上了她的名字。不会说,看重这木雕,是因为她意识到那日她牵着闻人彧的手,看见的,感觉到的,闻人彧手上凌乱的细小刀伤是怎么来的。不会说,看重这木雕,是因为她有觉得自己被人爱着了。
她也不会说,在方奕把这木雕给她前,她就见过这木雕了。那日去书房睡觉,她想捣乱,结果意外发现宣纸下的木雕,才意识到书桌上摆满了雕刻工具,还有那木雕下方方正正的“叶禁尘”三个字。
那日,她又哭了。但那日,她告诉自己,只会哭是没有用的,她要做个对闻人彧有用的人。
到了萧孜房门外,方奕帮她敲了门。
“大人,奴才带六皇妃过来了。”
门里传来一声苍老的男音:“让她进来吧,咳咳……”
方奕退后,看向叶禁尘:“皇妃,您自己进去吧,记住我刚刚说的话。”
叶禁尘点点头,低眉推门而入。
“孩子,可要记得帮老夫关上门啊,我这老骨头现在不行了,可别被这妖风吹散架喽。”
叶禁尘刚进门,因萧孜的故意玩笑而忍俊不禁,她自然地关好门。
“关好了,外祖。”
萧孜和蔼道:“孙媳,到我近前来,停停停!对,就那,坐那椅子上和老夫聊,别把老夫的病气传给你了,你们小孩儿可金贵着呢。”
叶禁尘乖乖听萧孜指挥,在距萧孜床前两米的椅子上坐下。
“外祖新年好。”
萧孜咳了咳,摆摆手:“你别过来,老夫没事。”
叶禁尘因为萧孜突然的咳嗽而起了一半的身,被迫坐回。
萧孜这才缓过来,笑得亲切:“新年好新年好,孙媳你快看桌上那个红包,快拿着,老夫就懒一回,不亲自送到你手里了。”
叶禁尘听话去拿,又回到椅子上坐着,沉默,有点尴尬。
萧孜把身子往下躺了躺,微抬着头,陷入回忆:
“你倒是和彧儿很像呐,老夫记得,彧儿也是这般性子,不爱说话,你要是不主动和她说话啊,她能看着你沉默一天呢,哈哈……”
叶禁尘没有主动提起闻人彧,倒是老人藏不住担忧与关爱,忍不住提及。
叶禁尘不忍,想逗萧孜开心:“夫君她就是个假正经,看着老实,其实最会欺负人了……”
“哈哈哈对对,彧儿焉坏着呢,她惯是会忍,又会记仇,别人惹了她,她能记个几年,等有机会就果断报复,别人都懵的很不记得还有这事呢。”萧孜说起这个格外精神,打断叶禁尘的话,自己说个不停,“不过她也摔过跟头,哈哈,就比如先前,她还说有人在她新婚夜搞她,她要查出那人教训教训,这一查就快查了四个多月了,还没查出来,她还不放弃……”www.ensotemple.com
叶禁尘尴尬陪笑,不敢说话。
“其实一开始,彧儿也不是这么能忍的人。”萧孜语气有点低落,“她八岁的时候,在学堂里和别人闹了矛盾,她忍不了去把对方揍了,结果还没出学堂,就被那人叫了帮手给揍了回来,这以后啊,她就学会忍了,学会隐藏自己来报复别人。”
叶禁尘静静倾听,当一个合格的听众,听萧孜絮絮叨叨嘀咕了闻人彧一堆事。
“不过老夫很高兴,在这样一种恶劣的环境,她还能保持一颗善心,她娘亲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吧。”
原主“闻人彧”可能迷失了,但闻人彧没有。
萧孜叹了口气,看着叶禁尘凝视了很久,没有说话,叶禁尘也没有说话。
还是萧孜说话:“孩子,京城不好待,等新年过了,你去江南生活可好?”
叶禁尘低了眉,轻轻道:“禁尘听阿彧的,阿彧在哪,禁尘在哪。”
萧孜看着她:“其实,你们成亲后不久,彧儿就找了我,让我不用提防你,并且给你提供保护,你明白吗?”
叶禁尘还是那副姿态,没有抬头:“阿彧在哪,禁尘在哪。”
萧孜便不再劝,话锋一转:“一直以来,你其实都在装傻,是吧?”
叶禁尘视线上移,发现萧孜双眼锐利看着她。她茫然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老夫活了这么多年,在官场上也察言观色了大半辈子,还稳稳地坐在丞相这个位置,看穿你个小孩有什么难的?你也不必乱猜,老夫派人调查了你什么的。”
“让我想想,以前,彧儿护着你,不让我们知道你‘傻’,把你放置在一旁,不被敌人注意,也不被我们注意,对吧?”萧孜笑眯眯的,叶禁尘却无端端觉得害怕,“你在彧儿面前装傻,还成功了,对吧?”
叶禁尘不敢说话,害怕地低下头。
所以,萧孜想干嘛?
杀了她?还是软禁她?
“哈哈,别担心。”萧孜收回视线,道,“老夫向来是求贤若渴,推崇千金市骨的,只是彧儿那孩子想你能远离我们,过上安稳的生活,老夫一开始才没有揭穿你。”
叶禁尘抓住重点:“但您现在揭穿了我。”
萧孜回过头笑:“是啊,老夫揭穿了你,因为老夫虽然尊重彧儿的想法,但也尊重你的想法。老夫觉得一颗明珠没必要被迫去蒙尘,你觉得呢?”
叶禁尘礼貌地微笑:“外祖,我还没有学过这个东西,听不懂。”
萧孜懊悔道:“抱歉抱歉,忘了叶府对你不好,你才因为彧儿跟着夫子们学习不久。”
叶禁尘再道:“如果我理解的没错的话,您是想我为阿彧做事,对吗?”
萧孜赞赏地点点头:“聪明,我相信你的资质,能够骗到彧儿,不管她提防没提防,你的实力都是不错的。”
“那我需要做什么?”
萧孜顿了顿,道:“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又需要做很多,听起来有点矛盾,却并不是,哈哈,老人家总是喜欢说这种猜哑谜的话。”
他躺了下去,闭了眼:“老夫不强求人,不会逼你的,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吧,最好在老夫撑不住前想好,反正彧儿现在也被关进了天牢,我们什么也不敢做。你想好,是要彧儿推荐的远离纷争,好好生活,还是和我们一样战战兢兢刀口舔血。”
“老夫没有告诉别人你装傻这件事,也不会为你打好关系,你想走,我们还是有这个能力送你去江南过好日子的。”萧孜翻了个身,背对着叶禁尘,“倘若你想留,老夫只能说,那些夫子是老夫请来的,他们断没有藏私的想法,你只需要好好学习,堆砌自己,一颗真心想为彧儿做事,我的人迟早会偷偷与你接触的。因为他们个个,都是真心实意对待彧儿的。”
“你走吧,老夫乏了。”
叶禁尘若有所思,起身道:“外祖,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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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痴傻儿这个伪装,可以卸了。
信一回吧,闻人彧不计回报地保护她,她信一回,不好吗?结局如何,她都甘愿承受。
因为短短四个多月间,闻人彧给过的保护爱护,其实早就甚过她前十二年从各类人那得到的,不是吗?
在她的第十三年,因为幸福了很久,想要让对方摘下“面具”放肆快乐,她不管不顾一次,有何不可?
叶禁尘揉了揉眼,继续看书。
萧孜说得再好听,但其实一切都还是为了闻人彧。他说想让她明珠不蒙尘,不过就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为闻人彧做事的人才。看似不强求她,但其实已经在道德制高点绑架了她,说闻人彧为她怎么怎么着想,而今却被关入天牢,换做任何一个对此不敏感的人,可能现在已经一腔热血想要去帮闻人彧了。
所以说萧孜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啊,闻人彧有这么多人一心向她,真的是好幸福。
叶禁尘拿笔在竹简上做下笔记。
但闻人彧值得,她也心甘情愿入这萧孜的陷阱,不是吗?
虽然一开始那家伙吓唬她,还让赵苑均吓唬她,但后来根本就没有再伤害她,反而对她很好,不是吗?
……虽然但是,这人还是有点欠揍。
但怎么说也得她来揍,而不是让别人来揍,让牢里的人来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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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选十二年一月六日,刘光被检举贪污,数额巨大,斩立决。
神选十二年一月二十五日,镇军大将军,即二皇子闻人顾亲自回朝要求加强边境兵力,北狄冬季竟一反常态突袭,一城失守后,不再动作。
神选十二年二月一日,萧丞相持免死金牌再入宫,闻人彧免去死刑,回程时,萧孜昏厥,众太医齐心救助,然回天乏术,萧丞相薨,偌大萧府,由六皇妃叶禁尘接手。
神选十二年二月三日,新晋状元温桓上任丞相,接手丞相府。
神选十二年二月五日,镇军大将军闻人顾离京,赶赴边关。
“那温桓真不是个东西,听说我们殿下在礼部就职的时候,正好跑科举现场去管理时,遇见温桓被人欺负,咱殿下立马就出手相助了。”
“这么猴急住进丞相府,是怕别人不知道他寒门士子如今威风凛凛吧,呵。”
叶禁尘去丞相府帮忙收走东西时,便听见偏远角落有奴婢在聊天。
她抬手拉住一旁方奕的衣袖,平静道:“走吧。”
方奕咬牙,迈步离开,痛苦道:“我们根本拦不住丞相啊,上官将军好心上门送来免死金牌,丞相立马就要进宫,这次我们依然拦不住他……哪想……”
叶禁尘拽了拽方奕的衣袖,安慰道:“这不是你们的错,我们现在要想的是怎么把阿彧救出来。”
方奕听此,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萧孜病逝后,萧家经商的负责人拿出一张纸,坦言萧家以后听令叶禁尘。他们一帮人查看了一番,的确是萧孜写的。偌大萧家交于叶禁尘一个小姑娘手上,他们着实不敢想象。哪想叶禁尘自己倒是很镇定,被迫成长的过程痛苦却不叫苦,知道他们群龙无首,让他们迅速救出闻人彧。
他们已经按兵不动了很久,这段时间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反倒看清了很多其他势力看不清的东西。
镇远将军姜擎其实早就到了京城秘密帮助闻人书,尚赫楼被姜擎怀疑,故意引来了刘朱。刘光站队五皇子闻人知,却在刘朱死后主动脱离,只为为自己儿子报仇,闻人书刚查出他站队闻人知,就派了人处理他。而那个让闻人书头疼的户部尚书,闻人书查清了,是由担任着吏部侍郎的五皇子闻人知秘密推举上去的。如今,闻人书发现闻人知与皇贵妃私通,想要要挟闻人知结盟。
不管发生了什么,方奕他们都牢记闻人彧说的话,没有擅自行动。
叶禁尘抬眼看着古朴的丞相府,感慨:丞相这次,用死绑住了她啊,她何德何能能让萧孜如此看重?
所以现在就换她来赚钱给闻人彧花了,是吧。
“方大人!”
门外走来一个闻彧府的护卫,他匆忙走来,在方奕身边附耳低言。
“今日探子总算从天牢回来了,禀报说,六殿下早就不在天牢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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