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来开锁时，她平静地起身，拍拍衣袍，就跟着看守走了。
出了牢房，才发现天牢外的侍卫都被撤了下去，天牢门口只有两个车夫和一驾马车在等着。闻人彧踱步至车前，车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上来。”
是皇帝。
闻人彧顺从上车，在闻人绝对面坐下。
“走。”
下一瞬，马车就慢慢行进，不知要去哪里。
皇帝皱眉捏了捏鼻子，嫌弃道:“彧儿，你怎成了这般模样？”
闻人彧低头看了看自己肮脏的外袍，那上面不仅有血迹，还留着鸡蛋液的痕迹，她难得有了点自己的情绪，不满道:“百姓放肆，儿臣被捕不久后，不知怎的他们就全听到风声了，来落井下石。”
闻人绝悲怜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心里直叹这个儿子没脑子，百姓没那个能力能这么快反应，这明显是有人故意煽风点火，在民众中起哄，是有人算计啊。但只要闻人彧没死，他还能靠闻人彧绑住萧孜，那就不关他什么事了。
他也没有明说有人算计闻人彧的事，怕这没脑子的家伙又做出什么蠢事，只道:
“这次的事弄得国内民心不稳，你委屈一下，去江南你外祖祖宅那先玩一段时间，别太招摇了，等风声过了，父皇再把你接过来，可好？”
闻人彧疑惑道:“不就杀了个纨绔和他身边的随从吗？怎么民心就不稳了？怎么儿臣就必须逃难了？”
“还不是那该死的姜擎，居然偷偷回京了，还做这种小动作……啧，朕怎么和你说这些了，嗐，你又不懂，总之，有人在觊觎我大释国的江山，父皇已有计策应对，只是需要委屈一下皇儿你了。”闻人绝怒拍桌子，看了眼一脸茫然的闻人彧，又无趣地摇摇头，“平民都是群没脑子的蠢货，最是容易被利用，也最是容易被左右思想，明日，只要朕把事实扭曲，这民心，还不就得乖乖回来了。”
车内一片安静，闻人绝看看闻人彧，闻人彧也天真无邪看着他。闻人绝“啧”了声，没听见以为会有的奉承崇拜，他有点不习惯。
想到闻人彧这个纨绔没脑子，他也没了卖弄智商的心思。
对牛弹琴可是会气死人的。
闻人绝兴致缺缺道:“朕会派卫七护送你去江南，卫七是朕的暗卫，你可以吩咐他命令他。朕记得你御术不错，到了京郊，会有马匹在那等你们，你与卫七骑上马，务必至少跑个一百里远再歇息，京城里太多人盯着，只能再委屈皇儿你一下了。”
闻人彧不开心道:“那儿臣得在江南待多久啊？闻彧府里小花园快修好了，儿臣还没去玩一回呢。”
闻人绝敷衍道:“不久不久，顶多半年，你在江南好好玩，回来父皇再赏你一座小花园。”
“那新年儿臣岂不是可能不能在京城过了？”闻人彧委屈道。
闻人绝赶紧安抚她:“不就一个新年吗，男子汉大丈夫，在外过个新年怎么了，真正厉害的人从不在意这种东西的，只要矫情的人才会在意这事。”
闻人彧更加委屈道:“可在外面，儿臣就收不到亲戚们的新年红包了，他们可豪气了……”
闻人绝无语凝噎，忙道:“彧儿不是个大人了吗？怎么还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了，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要也罢！”
“大人怎么会不在意，儿臣看外祖就挺在意的啊，他每次去商行收钱的时候，开箱那会，眼睛都是发着光的啊。”闻人彧低落道，“那闪得，就像去青楼时兄弟们看见自己心仪的姑娘们一样，可亮了……我想我兄弟们了……”m.ensotemple.com
闻人彧抬头，希冀道:“父皇，您可以帮儿臣捎一封信给儿臣发小吗？”
“上官皓？”
“对啊对啊。”
闻人绝掏出桌下的纸和笔，无奈道:“就一封，可不能耍花招提前给你外祖他们报信。”
闻人彧忙欢喜地点头，拿过笔边写边道:“不会的，儿臣就想嘲讽一下他还没禁足完，哈哈。”
闻人绝无趣地闭上双眼。
感觉没有多久，闻人彧就叫他了。
“好了，父皇，您把这个让暗卫偷偷给他就是。”
闻人彧毫无顾忌地把纸摊在闻人绝面前，字不多，闻人绝随便扫了一眼就看完了。
纸上写着:少年，禁足时光可美妙？可敢去探寻星辰大海？
闻人绝收了纸，表示会给的，这时一路畅通的马车已停下，到达了目的地，车前的人在说“公子，到了”，他挥挥手道:
“走吧，时间紧迫，别被人发现，父皇就不再和你唠嗑了。”
闻人彧突然问话:“父皇，京城距江南三千多里远，儿臣出门匆忙没带银两，您为儿臣准备了吗？正好儿臣想换件衣服，您不若先拿着银两给儿臣买一件吧。”
闻人绝愣了，说不出话，他听说闻人彧又干了蠢事后，便调查了一番，却调查出了姜擎这事，赶紧想计策。可想出后，他就立马过来实施，并未考虑到银两之事，所以的确没有为闻人彧准备。
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做个无所不能的皇帝。
只见他咳了咳，高深莫测道:“银两，当然准备了，届时卫七会为你解决的。至于衣服，且不说现在已是深夜，没有成衣铺还开着，就说你们马上要骑马赶路吧，风沙扑面的，衣服迟早会脏。更何况，你不能在京城久留啊。”
不再演戏，他催促道:“快点下去啊，你多待一刻危险就多一分，快走！”
闻人彧不再膈应他，道“儿臣告退”，就掀起帘子下了车。
两个车夫之中更高的那个，现在正站在一棵树下，面无表情地牵着两匹马。
夜深，看不太清人的模样，只依稀觉得就是个很普通的人。
那就是卫七了吧。
闻人彧没有废话，也没让卫七伺候她上马，单脚踩上马鞍，利索就上了马，拿过卫七递来的马鞭，扬鞭策马而去。
等她与卫七赶路的时候，她才发现那时候是皇帝好面子……
赶了一夜的路，他们在一个小镇停下，她向卫七要钱住客栈的时候，卫七很明显愣了一下。
“殿下您……公子您没带银两吗？”
闻人彧自然道:“出门匆忙，没带。”
卫七木然点头，翻兜，只掏出几两碎银和三枚铜钱……卫七还掂了掂，无情补充:
“五两。”
闻人彧沉默了。
最后，他们买了件粗制外袍，把她那件肮脏的外袍贱卖了。在刻意表现出不喜他人暗中监视保护后，闻人彧斗智斗勇总算在这赶路途中度过了生理期……
因为要隐藏身份，他们不能向任何店铺求助，甚至是萧家的店铺。又因为身上只有五十两不到，他们把马卖了，坐着驴车，顶着风雪赶了三十多日的路，才堪堪在钱用完前的一个傍晚赶到江南。
一旁有卫七死守着，他们又从未主动打探过消息，闻人彧对周身的事，还有京城的事一概不知。
结果在江南一个小客栈刚住下，准备第二日再去祖宅时，一只信鸽飞来。卫七看过信鸽腿上的纸条，立马改了原先的规划，态度也突然变强硬了:
“公子，我们得去边境了。”
闻人彧气笑:“这都快进祖宅了，我们还要改变计划，给个理由吧？”
卫七平静道:“是陛下说的，让您去边境历练，他已经给您安排好身份了。”
闻人彧拍桌:“本殿怎知是陛下所说，而不是你一人之言！”
卫七依旧平静:“在下是宫廷暗卫，此生不会背叛皇室。”
闻人彧顿了顿，舒缓语气:“那行，不过你也知道我们银两不够了，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去祖宅拿了银两就走，如何？”
卫七情绪不见波澜:“不可，陛下说，您不能去祖宅，我们现在就得走。”
“那要是本殿不如你意，你当如何！？”
“那只能请公子恕在下冒犯了。”卫七平静抱拳，交代，面无表情。
闻人彧计量了下，嗤笑道:“罢了，本殿随你去就是。”
语毕，她拂袖离去，坐上那赶了一个多月路的驴车，歇息，不去管他们快没了银两的事。卫七冷静驾着驴车，改了方向朝两千多里远的边境而去。
第二日，卫七去了个小镇，不过片刻，便带来了两匹良马和一百两黄金。
闻人彧没有多问，沉默赶路，倒是卫七解释了一句:
“这是陛下派人捎来的。”
看卫七依旧面瘫的脸，就知道，这话是闻人绝让卫七说的。
再次花了八日快马加鞭赶到边境，闻人彧发现，闻人绝所说的历练，是真的！
卫七和一个统领交谈了片刻，她便被安排到一个伍长手下做最普普通通的士兵，除了拥有独立的一间房来休息外，她没有任何特殊待遇。
之后就像被彻底放养了一样，卫七不再和她联系。她随队伍在寒风中一起训练了近一个月，可卫七在暗中也盯了她近一个月，她什么都知道，但什么也没说。
初春的某一天，闻人彧突然发现卫七已经离开了。
这时她正与同一个伍里的三个士兵一起吃午饭，静静听他们絮叨。心情好了，吃的也多了。
“咱都入伍快半年了，还没去过安军院玩玩呢。”一个长相粗狂，高大壮硕的士兵嘿嘿怪笑，“听说那里面的军妓可以随便玩，玩死了都没人管啊。”
一个瘦高的士兵撞了下嘿嘿怪笑的那个人，笑骂:“想什么呢，黑石头，咱们可都是最低等的士兵，还没上过战场见过血，拿过战绩，那安军院，听说至少得是百夫长才能去乐呵。”
黑石头傻笑道:“我就随口说说，畅享一下我们辉煌的未来不行吗？”
瘦高个又笑着踹了他一脚:“没志气，我让你听听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是怎么正确回答未来的。”
他转头招呼闻人彧身边的一个拿着馒头啃，与闻人彧同样沉默的人:“喂！柳反，你来当兵是为了什么啊？”
柳反顿了顿，慢慢咽下口中的馒头，抬起头，露出了他那张被一道跨过了整张脸的狰狞刀疤所毁掉的面容，过分白皙的脸上一双眼炯炯有神，他低沉有力地回答道:“当将军，光宗耀祖。”
闻人彧看了他一眼。
是个有故事的人呐。
瘦高个拍拍黑石头的肩，骂他没出息，又转头问闻人彧:“欲人闻，我们这里就你最小，你来当兵又是为了什么啊？”
欲人闻是闻人彧在军队起的化名，没什么技术含量，就只是把她的名字倒过来，随便改了个字罢了，随随便便，正如她被皇帝送过来当兵一样，随随便便。
她再去拿馒头吃的动作不停，淡淡道:“当将军，欲众人闻，扬名立万。”
瘦高个捧场地夸奖:“小孩儿，不错啊，好理想，好目标……”
黑石头打断他的话，插话道:“嘿嘿，你们黑石头哥哥就不一样了，没啥理想，俺是附近村里的人，村子被北狄毁了，村人都死了，俺没了家，没了家人，为了混口饭吃，就来参军了。”
瘦高个没有继续欺负黑石头，反倒叹了口气，低落道:“唉，我不是自愿来的，我家里穷，吃不起粮，我还干不起太多活，两年前我家老娘就干脆把我卖给了军贩子。”
他抬起头，看了眼闻人彧，又叹了口气:“我说欲人闻你个小娃娃，这唇红齿白的，明显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啊，干嘛想不开来参军呢？你家爹娘不会担心吗？”
闻人彧淡定回话:“不会。”
黑石头心疼她，主动盛了碗粥给她，道:“弟弟你不用伤心，你家爹娘不疼你，哥哥们疼你，要是上了战场，你站我们后面去，我们保护你。”
闻人彧毫不客气接过粥，平静道:“不必，我既然参了军，就迟早要和敌人对拼，你们分了心思保护我，反倒容易被杀。”
黑石头憨厚地笑笑，挠了挠后脑勺:“好像也是诶。”
瘦高个又走到柳反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道:“柳兄弟，虽然你也才参军三个月，但我相信你不日就会当上将军的，我可看出来了，你武功可好了，届时飞黄腾达了，别忘了接济一下我们啊。”
柳反认真道:“我不会忘了大哥您的救命之恩的，以后飞黄腾达了，我一定会来帮你们的。”
柳反是被瘦高个在一个污水沟里救上来的，瘦高个问他来路，他避而不答，瘦高个没有什么积蓄，柳反身上也没有任何银两，瘦高个干脆就问他去不去参军，柳反直接就答应了。
黑石头听到飞黄腾达，乐了:“柳老弟你要是飞黄腾达了，带俺去一次安军院就行，俺这辈子没娶过媳妇，没碰过女人，挺想知道那是啥滋味。”
他想到闻人彧，拍了下头，道:“对了，还有咱欲人闻弟弟，弟弟还这么小，肯定没你杀得厉害，到时候你也把他带上吧，让这小孩见见世面，嘿嘿。”
闻人彧轻抿着唇，放下筷子抬眸望了黑石头一眼，想了想，又拿起筷子，启唇:“不了，在下家中已有娇妻。”便快速喝粥。
黑石头一惊:“你才十七岁啊，就有了媳妇，果然小公子就是不一样啊。”
“你当人家小孩和你一样啊。”瘦高个笑道，“不过，有家室一样可以去玩啊，反正安军院又不是正经妓院。”
闻人彧喝完了粥，放下碗筷，微微一笑:“还是不了，内人善妒。”
黑石头哈哈笑，直言闻人彧这是娶了一个妒妇，完蛋。闻人彧微笑道:
“那个小家伙……她愿打我愿挨，哪来的完蛋。”
军官敲鼓声传入吵闹的食堂，又要训练了。瘦高个收了碗筷，看着军中那排见了绿意的树，幽幽道:
“春天来了啊……战争，又要开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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